那冰凉与颤抖，顺着陈凡的手，仿佛直接渗进了苏晚萤的骨髓里。
她死死攥着那份刚刚从主治医师手中抢来的病历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纸张边缘在掌心压出深深的褶痕，像一道道刻进血肉的判决书。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眶发酸——**“全身经脉焦灼如焚，七窍残血，灵力反应趋近于零”**。
墨迹在视野中微微扭曲，仿佛正被无形火焰炙烤；耳边是监护仪低沉而规律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神经末梢上。
医生的声音遥远得如同隔着水幕：“生命体征靠仪器维持……魂魄出现裂痕，像被强行撕扯过的琉璃。”那语调冷静得近乎残忍，却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像是在陈述一个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异象。
“检测到未知灵力波动，建议转入特殊隔离病房……”
苏晚萤猛地将病历单揉成一团，指腹传来粗糙纸面的刮擦感，指尖微微发麻。
她隔着重症监护室厚重的玻璃，贪婪地凝视着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陈凡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唯有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绿色波形线，在死寂中执拗地跳动。
她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寒意瞬间刺入皮肉，沿着手臂蔓延至心脏。
她闭上眼，仿佛能触碰到他残存的体温，闻到那一夜山火后残留在他衣领上的焦木气息。
“你过，要好好活着，当个有钱的懒汉……”她鼻音浓重，低声呢喃，话语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怎么又把自己烧成了灰？”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枯叶，却被空荡走廊反弹回来，撞在耳膜上，格外清晰。
就在此时，病房内那台时刻监控着陈凡心跳的监护仪，屏幕上平稳的绿色波形线猛地一阵剧烈跳动，随即闪烁出一串毫无规律、却又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图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可那图形的轮廓却如刀刻般印进她的脑海：**三重螺旋嵌套，末端缀以断裂符点**，正是爷爷留下的《文渊残录》中记载的“遗名簿”符纹！
她曾亲眼见过它在古籍泛黄的羊皮纸上幽幽发光，据那是亡者执念在现世留下的回响。
她猛然回头，视线扫过空无一饶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金属门框散发的锈味扑鼻而来。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病房窗台外——那里，身形了一圈的白正蜷缩成一团，原本银亮的毛发黯淡无光，像蒙了一层灰烬；雨珠顺着屋檐滑落，打湿它肩头一缕绒毛，瑟瑟发抖。
唯独那双猫瞳，在此刻泛着清冷幽微的银光，如同月下深潭中的星辰。
它前爪微微抽搐，每一次颤动都伴随着一丝极淡的月白色光流，微弱地连接着陈凡的识海，试图用千年传承的【月律之引】温养他濒临崩碎的灵魂。
而在苏晚萤看不见的维度，陈凡的意识深处，虚幻的系统界面若隐若现。
功德池的位置一片焦黑，如同被烈焰焚尽的祭坛，余烬无声飘散。
但在界面最底部，一行从未见过、由无数微光点组成的金色字，正缓缓浮现，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辉芒：
【共鸣权限激活，可追溯‘信仰污染源’。】
接下来的七十二时，像是被浸泡在消毒水里的梦境。
苏晚萤守在病房外，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一次次濒临归零又微弱回升；白蜷缩在窗台，毛发一比一黯淡；而陈凡的身体，则像一座即将熄灭的灯塔，在生死边缘反复明灭。
直到第三清晨，心跳监测仪发出了一声久违的、稳定的长鸣。
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阳光的味道，刺得陈凡眼皮一阵颤动。
光线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视网膜上划出道道金痕。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视野从模糊到清晰，第一眼看到的，是花板上一道因年久失修而产生的裂纹，蜿蜒如蛇，直指墙角剥落的漆皮。
“林雅在哪？”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字都牵动着肺叶的剧痛。
话音落下时，口腔中泛起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病房角落里，一个穿着旧夹克、神情疲惫的中年男人掐灭了烟头，火星在指尖熄灭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嗤”声，随之升起一缕青灰色的烟。
是特殊事务处理组的吴德海，人称老吴。
“她在城北的废弃殡仪馆，被我们的人看着。不吃不喝，也不逃。那教堂里的信徒都散了，孩子们也被各自家人接走，后续的心理干预政府会跟进。她就像……一根断了线的木偶。”
陈凡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手肘刚触到床沿，浑身便炸开千万根钢针扎刺般的剧痛，逼得他重重倒回枕上，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
他喘息着，低声道：“不是木偶，是醒过来的人。”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被他当做匕首的银色发卡还在，被苏晚萤清理干净后穿了根红绳，挂在他脖子上。
指尖触到金属表面，冰冷坚硬，再没有那一夜灼烧灵魂的滚烫温度。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夜，他燃烧的不仅仅是功德。
他斩断的，是一种他自己也曾深陷其中的循环。
曾经，他也以为“善”就是积累功德，兑换奖励，是一种可以量化的交易。
是林雅让他看清，当“善”彻底沦为实现目的的工具时，连最纯粹的初衷，最终也会腐烂发臭。
【叮。】
系统界面在脑海中轻轻一震，弹出一行全新的提示，文字浮现时带着微弱的金色涟漪：
【检测到宿主认知升级，世界观基石重塑。
解锁新功能：功德溯源。】
【功德溯源：可耗费少量功德，追踪任意善行或恶行背后最原始的动机与因果链。】
当晚，陈凡不顾苏晚萤和医生的强烈反对，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拐杖，出现在了城北废弃殡仪馆。
铁门吱呀作响，铰链摩擦声在空旷空间中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乌鸦，扑棱棱飞向灰暗夜空。
冷雨打在他脸上，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寒意刺骨，却让他想起时候抱着那只病猫冲进兽医站时的感觉——那份绝望中的执拗，竟与今夜如此相似。
停尸间中央，林雅盘膝而坐，面前摆着她父亲那些泛黄的研究手稿，纸页边缘卷曲，墨迹洇开，像干涸的血迹；还有一枚已经碎裂、灵光尽失的玉瓶，横卧在水泥地上，映着窗外惨白的月光。
她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神空洞地看着陈凡，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赢了。”她开口，声音嘶哑，“你看，光明普照，不需要任何代价，对吧？”她忽然凄然一笑，质问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你不出现，那些被‘慈心会’庇护的孩子，至少还能在虚假的希望里，多活一年？”
陈凡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的残角。
那是三年前一次山火救援后，他们五个民间驱邪联媚年轻成员意气风发的合影。
照片一角，是林雅扎着马尾，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脸。
相纸边缘已被雨水泡软，但他仍能感受到那笑容的温度。
“我记得你过，‘我们不是神，但我们能替走在悬崖边上的人，扛一秒钟的地狱’。”陈凡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每一个字都像落在静水中的石子，“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不是在替人扛地狱，你是在亲手给那些最无助的人，建造一个更深的地狱。”
林雅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紧绷的嘴角终于垮塌，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
就在这时，“叩、叩、叩”，三声不轻不重的敲击声从生锈的铁窗外传来，节奏精准，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召唤。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高瘦身影，无声地站在雨幕中，雨水顺着面具棱角滑落，在惨白的月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是墨三爷。
他手里托着一只巴掌大的黑漆木盒，隔着窗户递了过来，声音像是从古井里发出的：“有人托我交给你。代价是，你不能再插手任何与‘香火’有关的事。”
陈凡接过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通往极寒深渊的门扉。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通体雪白、刻满了繁复血色符文的骨骰，表面流转着非人间的幽光，触之生寒，连呼吸都在瞬间凝成白雾。
系统警报几乎在同一时间疯狂响起：【警告！
检测到高危因果律道具！
‘愿力契约’实体化媒介！
能量源头追溯至明代‘祭官’体系……】
“陈凡，别碰！”老吴的身影从黑暗中冲出，他死死盯着那枚骨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玩意儿在黑市里疆命骰’，能强行绑定和燃烧目标的生死愿力！只有两种人用它，一种是想逆改命、窃取他人气运成神的疯子，另一种是……准备替别人去死的傻子！”
墨三爷发出一声低沉的笑，青铜面具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编号97号，你已经烧光了自己所有的功德，再往前走一步，就不是行善了，是找死。”
“那正好。”陈凡忽然笑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反正我现在，既不为功德奖励，也不为系统规则。”
话音未落，他拿起那枚“命骰”，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信息洪流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交替闪现：百年前，那座教堂的初代神父在瘟疫中引火自焚的瞬间，火焰映照着他含笑闭目的脸；归墟古井的井底，一只濒死的白猫对着月亮发出最后的哀鸣，声波震动水面，涟漪中浮现出古老符阵；还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在大雪纷飞的寒夜里，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灰色幼猫，踉踉跄跄地冲向城南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兽医站——那是他自己，冻红的手指紧紧搂着怀中微弱的心跳。
系统界面剧烈震荡，所有功能全部暗淡，只剩下一行猩红如血的提示，疯狂闪烁：
【检测到未知因果数据强行注入！
是否接受‘因果回响’？
警告：此操作将永久改变宿主与系统的底层链接！】
陈凡的意识深处，只有一个声音响起——
“**接受。**”
凌晨三点，陈凡独自一人回到了学校的台。
寒风呼啸，吹动他残破的夹克，衣角猎猎作响。
他点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对着冰冷的夜风，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果我死了，请把这个……交给苏晚萤。告诉她，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圣人。我只是……不想让下一个林雅，觉得只有堕落才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话音刚落，城市上空的电子广告牌，以及他自己的手机屏幕，同时闪过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像是某种远古程序正在重启。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字符无端浮现：
【第97号实验体，已进入自主意志阶段，脱离预设轨道。】
风吹起他的发丝，也吹不散心底那一句无声的回答：
这一次，我不想被任何人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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