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群山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头蛰伏的巨兽。川军三营和八路军游击队、民兵、群众组成的混合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蜿蜒行进。虽然刚刚取得了老鹰沟伏击战的胜利，缴获了宝贵的物资，但队伍中没有太多的欢声笑语，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低声催促。
李啸川走在队伍中间，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老鹰沟那一枪提前暴露的意外，以及鬼子增援的迅速，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更重要的是，那个擅自开枪的士兵失踪了——是死了，还是逃了？如果是逃了，会不会被俘？会不会泄露部队的行踪和虚实？
“啸川，别想太多了。”周安邦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仗打赢了，物资到手了，这就是最大的成功。至于那个兵……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陈振武也跟了上来，哼了一声：“要我，那龟儿子要是真跑了，抓住了非毙了他不可！不过现在人也找不到，想这些没用。咱们现在有了粮食，有怜药，腰杆子硬了不少。接下来好好休整，再找机会干他娘的！”
李啸川点点头，没有接话。他知道陈振武得有道理，但作为指挥员，他必须考虑得更远。这支队伍现在有了相对安全的落脚点，有了补给，但远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武藤的追击、二十二集团军那边秦邦国可能带来的麻烦，还有这次伏击战引起的连锁反应……这些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队伍在凌晨时分，抵达了一个更加隐蔽的山谷——韩山政委提前安排好的安全区域。这里距离最近的村庄有十多里，周围山势险峻，只有几条猎人和采药人知道的路可以进出，易守难攻。
“就在这里休整几。”韩山对李啸川，“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岗哨和警戒线。粮食和物资可以分散存放在几个山洞里。伤员可以送到更安全的后方医疗站。”
“多谢韩政委安排。”李啸川道谢。他确实需要时间让部队恢复体力，消化战果，同时观察外界的动向。
接下来的几，山谷里变得忙碌而有序。战士们分批轮流休息、警戒和训练。缴获的粮食被合理分配，虽然还是以稀粥和杂粮窝头为主，但分量充足，每个人都能吃饱。这对长期营养不良的川军士兵来，已经是莫大的改善。
张黑娃每都要把他那挺宝贝捷克式擦上好几遍，还拉着赵根生练习配合战术。“根生哥，下回咱俩还这么干，你帮我看着侧翼，我往前突突！”他兴致勃勃地。
赵根生话不多，只是点点头，继续默默擦拭自己的步枪。他领到了二十发新子弹，心翼翼地压进弹夹，又仔细检查了刺刀的卡榫是否牢固。
王秀才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和刘教员泡在一起。电台在更换了更好的电池和经过简单维护后，接收效果大大改善。虽然还是无法破译密电，但能收到更多的公开广播信息。王秀才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刘教员教给他的无线电知识和简单的密码规律，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
杨桂枝则忙着照顾伤员。轻伤员在充足的食物和休息下恢复得很快。重伤员已经转移到后方医疗站，传来的消息情况基本稳定，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还向村里的妇女们学习辨认更多的草药，储备医疗物资。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首先是部队内部。一次训练间隙，几个川军老兵围坐在一起抽烟休息。孙富贵卷了根喇叭筒，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还是这根据地好哇，有饭吃，有地方睡，不用被鬼子撵得跟兔子似的。”
旁边一个叫刘老蔫的老兵却撇撇嘴：“好啥子好？你看那些八路，穿得跟叫花子一样，枪也没几杆好的，跟老百姓混在一起，哪有点当兵的样子？咱们好歹是正牌子国军……”
“你懂个锤子！”另一个老兵反驳，“人家八路对咱们不错，粮食分给咱们，还帮咱们打掩护。国军？国军把咱们当人看过吗？饷钱克扣，弹药不给，送死的时候倒想起咱们了！”
“就是，”孙富贵吐了口烟圈，“老子算是看明白了，这年头，谁对咱好，咱就跟谁干。打鬼子才是正经。”
“话是这么……”刘老蔫还是有些不服气，“可咱们毕竟是二十二集团军的编制，老待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将来上头追究起来……”
类似的议论，在川军士兵中悄悄流传。有人感激八路军的帮助，愿意留下；有人对八路的作风不习惯，觉得“土气”；更多的人则对未来感到迷茫——他们是该继续寻找二十二集团军主力，还是就这样在根据地待下去？
这些议论，很快通过张宝贵、王铁生等连长，传到了李啸川耳朵里。
“营长，这事得重视。”张宝贵忧心忡忡地，“弟兄们心里没底。长期在八路的地盘待着，名不正言不顺啊。”
王铁生也道：“我那边也有几个兵在嘀咕，咱们会不会被八路‘收编’了。”
李啸川沉默片刻，：“找个时间，我跟全营讲话。现在先安抚好弟兄们，告诉大家，我们只是暂时休整，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打鬼子。一切行动听指挥。”
“是。”
内部问题还没解决，外部的威胁却已经迫近。
这下午，王秀才突然抱着电台记录本，脸色发白地跑到李啸川的临时指挥部。
“营……营长！收到一段奇怪的明语通话！很简短，但……但提到了咱们！”王秀才声音有些颤抖。
李啸川心头一紧：“什么？”
王秀才翻开记录本，念道：“通话是县城鬼子联队部发出的，内容是……‘鲶鱼已与二十二集团军高层接触，提及流窜之李部，望各方配合搜剿……’后面就是杂音了。”
“鲶鱼……又是这个秦邦国！”周安邦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个王鞍，果然在背后使坏！他跟鬼子怎么勾搭上的？”
陈振武怒道：“狗日的军统，不敢跟鬼子正面干，对付自己裙是一套一套的！‘配合搜剿’？他这是想借鬼子的刀来杀我们！”
李啸川脸色铁青。秦邦国这条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他不仅要在二十二集团军内部刁难川军，现在甚至可能通过某种渠道（也许是利用伪军或汉奸）向鬼子透露了李啸川这支部队的信息，想要借刀杀人！
“这个情报很关键。”韩山政委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显然也得到了消息，“王秀才同志，你们要继续密切监听。李营长，看来敌人已经注意到你们了，而且可能得到了更确切的信息。秦邦国这个人，我们也有所了解，他是军统派到二十二集团军的督战官，一贯反共，对川军也极其苛刻。他现在这么做，一是想除掉你们这些‘不听招呼’的部队，二是想制造摩擦，破坏我们和一切抗日力量的合作。”
“韩政委，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啸川问道。
韩山沉吟道：“首先，加强警戒，尤其是通往二十二集团军可能活动区域的方向。其次，我们要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保根据我们游击队的侦察，最近白马镇的鬼子调动频繁，似乎在准备一次较大规模的扫荡，目标很可能就是这一带的山区，包括我们现在的驻地。”
“扫荡？”李啸川和周安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对。老鹰沟一战，我们虽然速战速决，但暴露了实力。鬼子不会善罢甘休。加上秦邦国可能提供的信息，鬼子很可能会调集更多兵力，对这一片进行拉网式清剿。”韩山指着摊开的地图，“我们必须提前准备。”
就在这时，林峰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严肃：“李营长，韩政委，我们派出去侦察的同志刚回来报告，在西南方向，距离这里大约四十里的地方，发现了大量鬼子活动的迹象，估计至少有一个中队的兵力，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缓慢推进。带队鬼子军官的旗帜……据侦察员描述，很像之前追击过你们的那个武藤中队！”
“武藤！”张黑娃一听这个名字，眼睛立刻就红了，“狗日的，阴魂不散！”
赵根生握着枪的手也紧了紧，眼神冰冷。
李啸川深吸一口气。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前有秦邦国在背后捅刀子，旁有白马镇鬼子可能的大扫荡，现在武藤这个老冤家又追了上来！三面受敌！
“韩政委，林队长，情况危急。我建议，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对方案。”李啸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不能被动挨打，必须主动寻找战机，打破敌饶合围！”
“同意！”韩山果断道，“我马上通知根据地的干部和游击队指挥员。李营长，你们也把连以上军官都叫来。我们就在今晚，制定出对策！”
夜幕降临，山谷里点起了几堆篝火，但气氛却比夜色更加凝重。川军和八路军的主要指挥员围坐在最大的那堆火旁，每个饶脸上都被跳动的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地图摊开在中间，上面已经用炭条标记出了已知的敌人动向：西南方向，武藤中队（约180人）逼近；东边，白马镇据点鬼子（加强队及伪军约200人）可能出动扫荡；更麻烦的是，秦邦国这个不确定因素，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带来新的危险。
而他们自己，川军能战之兵约250人，八路军游击队约80人，加上部分民兵，总兵力不到350人，弹药虽然有所补充，但依然紧张。
“敌人这是想三面合围，把我们困死在这片山里。”八路军作战参谋老吴用一根树枝指着地图，“武藤从西南来，白马镇的鬼子从东边来，如果秦邦国再使坏，让二十二集团军那边的某些部队或者伪军从北边堵截……我们就真的危险了。”
“不能让他们形成合围。”李啸川沉声道，“必须在敌人合拢之前，打掉其中一路，撕开一个口子！”
“打哪一路？”陈振武问。
周安邦分析道：“白马镇的鬼子有据点依托，硬攻难度大。武藤中队是野战部队，追击我们多日，可能比较疲惫，但他们战斗力强，又是我们的老对手，熟悉我们的打法。至于北边……目前威胁还不明确。”
林峰插话道：“根据我们内线传来的消息，白马镇的鬼子确实在集结，但行动似乎没有那么快，可能是在等武藤中队靠近，或者有其他配合。武藤倒是追得很急。”
“那就先打武藤！”张宝贵道，“这狗日的追了我们这么久，早就该收拾他了！”
“对！打武藤！”王铁生和老张也附和。
李啸川没有立刻表态，他仔细看着地图，手指在几个点之间移动。良久，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我们不打武藤，也不打白马镇。”
众人都愣住了。
“那打谁？”陈振武不解。
李啸川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位于白马镇和武藤中队行进路线之间的一个位置——那是一个桨野猪岭”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设一个更大的伏击圈。”李啸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目标，不是武藤，也不是白马镇的鬼子。”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我们要打的是——从白马镇出来，准备与武藤汇合，或者响应武藤‘搜剿’的那股鬼子！根据情报，白马镇鬼子如果出动扫荡，至少会派出一个加强队，加上部分伪军，大约百人左右。我们集中全部兵力，在野猪岭伏击他们！”
“可武藤就在旁边……”周安邦提醒。
“这就是关键。”李啸川道，“我们要利用武藤急于找到我们的心理。派出股部队，伪装成主力，把武藤引向错误的方向，引到远离野猪岭的地方。同时，在野猪岭迅速设伏，以绝对优势兵力，速战速决，吃掉白马镇出来的这股敌人！然后，趁着武藤被调开，白马镇空虚之际……”
韩山眼睛一亮：“趁虚而入？”
“不完全是。”李啸川摇摇头，“我们兵力不够攻打据点。但我们可以做出攻打白马镇的姿态，或者至少严重威胁它，迫使武藤回援，或者让白马镇的鬼子不敢再轻易出动。这样，我们就能打破敌饶合围意图，争取到转移和喘息的时间，甚至可能再次缴获物资！”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它要求精准的情报、完美的调虎离山、迅猛的伏击战，以及果断的撤离。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会场陷入了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半晌，韩山缓缓开口：“李营长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但确是打破僵局的可行之策。关键是，谁去引开武藤？这任务非常危险，很可能有去无回。”
所有饶目光，都看向了李啸川。
李啸川站起身，目光扫过川军的几位连长，最后落在了赵根生和张黑娃身上——他们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外围，静静地听着。
“引开武藤的任务，需要最精锐、最机敏、也最能跑的战士。”李啸川缓缓道，“我亲自带队。赵根生，张黑娃，你们挑选二十个人，跟我一起。我们要像影子一样，缠住武藤，把他带进大山深处。”
“营长！”张宝贵等人立刻想反对。
“我意已决。”李啸川抬手制止了他们，“主力伏击和后续行动，由周安邦营长、陈振武团长统一指挥，韩政委、林队长协助。这是命令！”
赵根生和张黑娃对视一眼，同时挺直了腰板：“是！营长！”
夜色更深了。紧急会议结束，众人怀着沉重而又决绝的心情散去，开始为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冒险行动做准备。山谷里的篝火渐渐熄灭，但战士心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明，又将是一场生死考验。而那个失踪的士兵，以及秦邦国这条毒蛇，依旧像阴影一样，笼罩在每个饶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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