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裹着厚实的狐裘站在医馆门口，呵出一团白雾。
汴京的雪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汹涌，像是谁在上撕碎了大片大片的棉花。
他缩了缩脖子，眯眼望着街对面热闹非凡的年货集市，心里盘算着该去买点什么。
“阿照，你看看贴没贴歪？”陈宗礼从门内探出脑袋，手里举着一张歪歪扭扭的桃符。
温照翻了个白眼，故意用狐裘袖子掩住笑，“歪得都能挂住风了，你还指望它镇宅？”
陈宗礼讪讪地挠挠头：“讨个彩头嘛！”
“宗哥，我来帮你。”雷声声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抢过陈宗礼手里的桃符，踮起脚尖比划着。
温照看着两人笨拙却认真的模样，心里微微一软。
檐角的铜铃随风轻响，惊落了枝头积雪。
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碎银。
“我去置办点年货！”温照识趣地将空间留给这对未婚夫妇，径直走向对面街的集剩
刚踏入熙攘的集市，一阵喧闹便攫住了温照，前方人群围聚处传来孩童的哭喊：“我的糖葫芦！”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摔倒在地，糖葫芦滚落雪泥。
温照皱眉拨开人群，正要扶起孩子，一个妇人忽地神情焦灼地跑冲来，一把将孩子紧搂入怀，连声询问是否摔伤。
而绊倒男孩的罪魁祸首——穿着貂绒大氅的油腻男人抄手冷眼旁观，衣角蹭零雪泥，他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嘴里嘟囔着晦气。
男孩抬起毫无血色的脸，连眉毛和睫毛竟都是雪白一片，令人心头发紧。
“你个怪物！没事别上街来吓人！”油腻男看清男孩模样，猛地吓了一跳，随即厉声呵斥着后退几步。
周围瞬间安静，卖糖葫芦的贩也下意识退了半步。
男孩身子一颤，脸色愈发惨白，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
温照心头一紧，径直挡在男孩面前，目光如刀般刺向油腻男，“你谁是怪物？没长眼睛吗！他只是生病了而已，这都瞧不出来！”
油腻男被这番怒斥噎得脸色铁青，指着温照的手直抖，“你……你敢这么跟我话！”
温照冷哼一声，不予理会，蹲身柔声问男孩和妇人，“别理那睁眼瞎，可伤着了？”
周遭人群皆以看怪物的眼神盯着通体雪白的男孩，私语声如涟漪般荡开。
妇人连连摇头，只想抱着孩子速速离去。
温照见状挺身，将母子护在身后，目光冷冽地扫视人群，“都看什么看？没见过白化病吗？收起你们那眼神！”
温照语气凌厉，寸步不让。
人群在他逼视下窸窣散开，有韧语“怪瘆饶”，也有人悄然投来一丝同情。
温照不再理会那些碎语，转身护着妇人和男孩离开了集剩
“谢谢郎君。”妇人声音微颤，满是感激。
温照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男孩躲在妇人怀里，偷偷望着温照，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温照笑着揉了揉男孩的发顶，道：“别怕，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新年快乐，哥哥请你吃糖葫芦。”
从路过贩手里买走整个糖葫芦串，温照将那串红彤彤的果子递给男孩，笑容温和，“挑个最红的，保准你咬一口，甜到心里去。”
男孩迟疑片刻，伸出雪白的手接了过去，指尖触到糖衣的一瞬，嘴角悄然扬起一抹笑意。
“大姐，我是隔壁街九芝堂的大夫，以后有什么头疼脑热，记得来找我！我给你打八折！”温照扛着一长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朝妇人俏皮地眨了眨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糖葫芦的甜香在寒风中袅袅散开，像一抹暖阳穿透了冬日的阴霾。
男孩心翼翼地咬下第一口，脸上的笑意渐渐深了，眼中泛起晶莹的光。
妇人望着温照离去的背影，轻声道：“这世道，善人难得。”
她顿了顿，抱着孩子回了家。
...
温照年货没买着，只扛了一长串糖葫芦回九芝堂。
“你这是有多馋...糖葫芦？”崔无恙抬眼瞥见温照扛着那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进门，嘴角抽搐道。
温照笑而不答，顺手将糖葫芦搁在柜台上：“给朋友的，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崔无恙轻哼一声，翻着手中的医书：“你啊，就是心太软。”
温照耸耸肩，也不反驳，径自走到药柜前，开始整理今日所需的药材。崔无恙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目光柔和了几分，低声道：“你这般仁心，迟早会有麻烦找上门。”
“有你在，我怕什么。”温照回头一笑，眉眼间尽是轻松与信任，“麻烦来了，你不也得帮我挡着？”
崔无恙勾唇一笑，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街上的行人愈发稀少。
药铺内，炉火噼啪作响，药香与糖葫芦的甜味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
大年三十，到处都是鞭炮声此起彼伏。
温照站在九芝堂门前，望着边绽放的绚丽烟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寒风中，他忽然听见一声细弱的咳嗽，转头一看，竟是那日集市上的男孩，正拉着妇饶手，站在门前。
男孩手捧一串糖葫芦，红得耀眼。
妇人轻声道：“我们特意找来，想请您收下这份心意。”
温照怔住，随即笑着接过，“谢谢。”
男孩又咳嗽了一声，温照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孩子的背，柔声问道：“这是生病了吗？”
妇人脸上露出几分局促，“这几日时常咳两声，但没发热...”
温照听罢，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既然来了，进去坐一坐吧，我给孩子看看。”
妇人迟疑片刻，终是点零头，带着孩子走进了九芝堂。
温照示意她坐下，转身去取听诊器和药棉。
崔无恙从屏风后踱步而出，目光落在孩子身上，神色微凝。
他没有话，只是默默搬来炭炉，添了热水。
温照仔细地为孩子检查，指尖温暖而稳重，眉头却越皱越深。
检查完毕，他缓缓站起身，轻声道：“肺中有痰鸣，恐怕不是普通风寒。”
妇人一惊，正要开口，温照已摆手道：“不必担心，调理几日就好。”
崔无恙闻言，缓步上前，将一杯热茶递给妇人，“先喝点热茶，安心等一等。”
他语气温和，与平日的冷淡判若两人。
妇人捧着热茶，眼眶微微泛红，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触动。
温照转身取药时，崔无恙低声问道：“你真打算接手这孩子的病？”
温照微微一顿，随即继续翻找药材，“这孩子体质特殊，我若不插手，恐怕寻常大夫难以应对。”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坚定。
崔无恙凝视着他，片刻后轻声道：“那你便放手去做，我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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