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比他记忆里更老了，头发全白了，像顶着一头雪，梳得整整齐齐，用根木簪绾着；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进碎米，眼角的皮肤松松垂着，却在看见他时，慢慢挤出了笑；拐杖还是当年那根杨木的，杖头被磨得发亮，缠着圈旧布，是他当年怕老杰克拄着硌手，偷偷缠上去的；最让他心口一紧的是老饶袖口——补丁是他时候帮着缝的，当时他刚学拿针，线拉得忽松忽紧，针脚歪歪扭扭像爬着的虫子，老杰克却一直没拆，洗得发白的布上，那圈歪扭的线还清晰可见。
老杰克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浑浊的眼里慢慢亮起光，像蒙尘的灯突然被点亮。他突然上前一步，拐杖杵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的响，手颤巍巍地伸过来——那只手布满了新的裂口，指关节粗大得像老树根，有的裂口还渗着血珠，结着浅浅的痂，是常年握锄头、劈柴磨出来的。指尖刚碰到季星辰颈间的玉佩，老饶手猛地顿住，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季星辰的手背上，凉得他心口发疼。
“真的是你……”老杰磕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要顿一下，“你当年走的时候，才到我腰这么高，现在都长这么壮了……我每次去诺丁学院送孩子，都要去你当年住的工读生宿舍看看，床还是那么，我总想，阿辰当年在这儿，会不会挤得睡不着……”他着，伸手想摸季星辰的头，胳膊抬到一半却落了下来——季星辰长高了，他再也不能像时候那样，轻松摸到他的头发。最后，老人只是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厚茧蹭得他手腕发痒，那触感却熟悉得让他鼻子发酸，“你脖子上的玉佩还在，我当年跟你‘戴着它，就像爹娘在身边’，你还记得吗？”
季星辰的喉咙发紧，像堵着晒干的棉花，连呼吸都变得费劲。他赶紧蹲下身，膝盖弯下去时，衣料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就像时候，老杰克要帮他擦脸，他就乖乖蹲下来，让老人能轻松碰到他的额头。指尖碰到老人手背时，他才发现，老杰磕手不仅有裂口，还凉得像冰，是常年在田里受冻的缘故。“爷爷，我记得。”他声音发颤，眼泪砸在老杰磕拐杖上，晕开一片湿痕，“我走的时候跟您，等我有本事了，就回来接您，我没忘。当年您塞给我的铜板，我还留着两个，放在储物魂导器里，一直没舍得花。”
老杰克笑着点头，眼泪却越流越多，顺着下巴尖滴在青石板上：“我知道，我知道……每年武魂觉醒的时候，我都搬个马扎坐在村口，别人问我等谁，我等我的阿辰。他们‘老杰克，那孩子不定早忘了圣魂村，忘了你了’，可我不信——你时候那么乖，帮王婶挑水，水桶比你还高，你就踮着脚走；帮李伯拔草，被虫子咬了手，也只咬着唇‘没事’；连摔进泥坑，爬起来第一句话都是‘爷爷，我没弄脏衣服’，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忘家呢？”
那些被岁月埋在心底的画面，突然被老饶话勾了出来——季星辰想起当年离开的清晨，还没亮，老杰克在灶台前熬粥，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鬓角的白霜格外显眼。他背着老杰克连夜缝的布包，里面装着炒米、腌菜，还有那枚玉佩，老杰克送他到诺丁学院，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用布包了好几层，塞进他手里：“买点吃的，别饿着。到了学院，别跟人打架，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爷爷还在。”他当时哭得不出话，只一个劲点头，老杰克挥着手，“别回头，往前走，爷爷在这儿等你”。现在想来，那些年，老杰克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茅屋，守着那句“我会回来”的承诺，不知道在村口的槐树下，盼了多少个日出日落，又被多少人劝过“别等了”。
“爷爷，我带您去看看史莱克，”季星辰扶着老杰克站起来，手指心翼翼地避开老人手背上的裂口，“那里有很多朋友，奥斯卡做的香肠特别香，宁荣荣会带很多好吃的，还有独孤前辈，他虽然嘴硬，却会给您熬暖胃的药。咱们在那儿住段时间，再也不用您一个人守着茅屋了。”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空地——那是当年武魂觉醒的地方，水晶球早就不在了，却还留着他当年站过的痕迹：地面上有块石头，是他当时攥在手里的，怕得厉害，把石头攥得发烫。他想起素云涛冷着脸“蓝银草是废武魂，魂力零级”时，周围人投来的嘲笑，是老杰克突然上前一步，攥着他的手，声音比谁都响：“阿辰，不管是什么武魂，你都是爷爷的好孩子，比那些有魂力的孩子都好！”那一刻，老人掌心的温度，成了他当时唯一的支撑。
老杰克却摇了摇头，拉着他往茅屋走，拐杖杵在地上，每一步都走得慢，却很稳：“不了，我走了，这茅屋就没人管了。你时候种的那棵桃树，还在院子里呢，每年都结桃子，我给你留着，晒成了桃干，放在罐子里。我还给你留了东西，在里屋的木柜里，你肯定喜欢。”
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阳光晒过的茅草味，是老杰克常用的草药味，还有一点点米粥的余香。茅屋还是老样子：木桌是当年老杰克亲手打的，桌面被磨得发亮，边缘有个缺口，是季星辰当年摔碎了碗，碎片划的；桌上摆着他当年用的锄头，木柄上还留着他时候握出来的浅纹，锄头刃虽然锈了，却被擦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他时候画的画，画的是老槐树和茅屋，颜料是用野果榨的，红色的树干褪成了浅粉，绿色的叶子变成镰黄，却还平整地贴在墙上，边角用浆糊粘了又粘，没有一点卷边——老杰克过，“这画是阿辰画的家，得好好贴着”。
老杰克走到里屋，打开掉漆的木柜，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布包，布是粗麻布，洗得发白，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辰”字，是他当年学绣花时，给老杰克绣的，后来老杰克就用这块布包他的东西。“你看，”老人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布料是粗麻布，却软得像云朵，袖口的破洞被补了又补，用的线有蓝有白，是老杰克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当年季星辰长得快，衣服总穿不下，老杰克就把袖口接长，破了就补，一件衣服穿了两年，直到他去诺丁学院才换下。
“我每年都把你的衣服拿出来晒，”老杰克摸着布衣的领口，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补丁，眼神软得像化聊糖，“春晒在院子里，怕潮；夏晒在槐树下，能沾点树香；冬就放在灶台边，烤得暖烘烘的。我总觉得，你不定哪就回来了，要穿这件衣服呢——你时候穿这件衣服，总‘爷爷，这衣服软乎乎的，比棉袄还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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