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能够远远的看得到龙庭那宏伟的远景。
但是叶琦菲却正是在这个圣朝首善之地，第一次尝到绝望的味道。
腐烂的气息与尖锐的惨嚎撕裂了龙庭外驿道的平静。
叶琦菲握紧腰间悬着的、象征叶家核心子弟身份的凤纹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几乎无法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酸腐恶臭，那是皮肉在强酸下飞速消融时产生的毒瘴。
就在她眼前，一个忠心挡在她前面的叶家护卫，那个昨还笑的年轻面孔，此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的嘶鸣。一只肿胀如注水羊皮、流淌着黄绿色粘液的巨手狠狠撞在他胸口。
“嗤啦——”
刺耳的腐蚀声盖过了一切惨江…
上一刻鲜活的躯体，短短数息内坍陷、变黑、扭曲，只剩下半副冒着气泡、粘连着焦黑碎骨的骇人景象缓缓倒下。
绝望攀上叶琦菲的内心！
她并非未见过血，龙庭大家族的子弟，手上多少都沾过对手甚至妖兽的血腥。
可这般残酷、这般……以腐烂和疾病作为武器的虐杀，是教科书和家族演武场上都未曾描绘过的图景！
手中那柄由家族名匠打造、灌注了云罡真气的秋水长剑，此刻却显得如此轻飘无力，剑身上流转的寒光在弥漫的酸雾和腥臭中黯然失色。
“守住姐！结阵！”
护卫长叶重山的吼声早已嘶哑变形，带着裂帛般的气音。
叶家商队核心的二十余名护卫早已倒下大半，剩下的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环形防御圈。
这支龙庭叶家的精锐商队，运载着北境特有的、凝结了冰灵力的“玄霜精矿”，本该安稳行在龙庭地界这公认的安全区域。
谁能想到，距帝都不过千里的官道之旁，竟杀出一群彻底疯狂的五斗教邪徒！
五斗教，据称他们的信徒相信，只要向五斗仙君敬献血肉五斗，就能够永世摆脱饥饿和病痛，登上极乐世界。
这群五斗教众的躯干膨大得畸形，皮肤呈现一种污浊的青紫色，绷紧的皮下仿佛流动着粘稠的脓液，不断有散发着致命病菌的黏液和酸雾从溃烂的脓包或张合的口器中喷吐而出。
这些扭曲的躯体带着可怕的韧性和力量，寻常刀剑劈砍上去，如同斩在浸透了油脂的厚皮革上，只能切开一道迅速愈合的黑色裂口，反而溅射出更多腐蚀性的体液。
叶琦菲贝齿紧咬，一口银牙几欲咬碎。筑基后期境界的灵力在她经脉中奔腾，汹涌的真气灌注于剑身，使得秋水长剑瞬间嗡鸣震颤，青玉般的光华陡然暴涨！
“凤翎千幻！”
一声清叱，无数道细密如羽毛的凌厉剑罡，带着切割空气的尖啸，泼水般射向一个正扑向车队的巨大邪徒！
这是叶家《飞凤决》中的上乘杀招，她自信这一击足以将这怪物彻底撕碎！
剑罡精准地刺穿了那怪物臃肿的身体，溅射起数股腥臭的体液。
然而，那邪徒只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动作只是稍稍迟滞！
那些被剑罡刺穿的伤口不仅没有扩大撕裂的趋势，反而在涌出的粘稠墨绿色液体覆盖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蠕动弥合！
脓包下的皮肤像煮沸的烂泥般翻滚。更可怕的是，它猛地抬起头，那张只能依稀辨认轮廓的脸上，数只浑浊溃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叶琦菲，巨大的口器豁然张开！
“嗬——！”
一股浓郁的、夹杂着无数细肉眼可见的黑色颗粒的黄绿色酸雾，如同压缩的浓痰，呈扇面喷出！
速度奇快，带着致命的腥风，劈头盖脸地罩向叶琦菲！
酸雾未至，那股刺鼻欲呕的气息已让她头脑一晕！
糟了！
叶琦菲瞳孔骤然收缩，剑势已老，回防不及！
她终究是龙庭温室之中成长的，羽翼未丰，从未真正直面过如此纯粹、如此绝望的恶意！
一瞬间，仿佛被那双脓液中浮动的眼睛吸住了魂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反应僵在了恐惧的指令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毒云扑面而来。
死亡临体的阴影，沉沉覆盖而下。
就在那毁灭性的酸雾几乎要舔舐上她额前秀发的一刹那——
“咻——！”
几乎要刺穿耳膜、撕裂灵魂的锐利尖啸，骤然划破了恶臭凝固的空气！
一道身影，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高效到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同虚空本身被强行撕裂的一道黑色裂痕，骤然切入她与那致命毒雾之间！
来人全身包裹在一种奇特的深青色劲装里，那是烟雨楼行走在阴影像中特有的“雾影鲛绡”，材质仿佛流水般隐隐波动，能吸收大部分探查的神念。面部覆盖着毫无反光的纯黑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
电光火石间，叶琦菲的大脑还未从死亡的空白中恢复，但这双眼睛平静如古井深潭，熟悉...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这念头刚起，来饶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只见他右手一抹腰间，一柄狭长、闪烁着暗金纹路的直刃长刀瞬间出鞘！刀身朴实无华，却在离鞘的刹那爆发出一种沉潜、内敛却无比锐利的锋芒！
刀光。
没有叶琦菲施展“凤翎千幻”时的华丽光华，没有惊心动魄的灵力暴涌。
那道狭长的暗金色轨迹，带着一种冰冷的的绝对锐利感，在空中瞬间划出一道线！
嘶啦！
暗金刀光破开浓稠的酸雾。
那些足以瞬间蚀金融骨的恐怖酸雾与飞溅的致命病菌，竟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虚空，在接触那刀光的瞬间便被彻底“湮灭”、消解！
黄绿色的毒云中央，硬生生被这平凡又霸道的一刀，劈开了一道笔直、洁净的通道！刀风过处，空气都仿佛被净化。
刀势未尽！
那暗金色的刀线毫不停歇，顺着斩开的通道，如同撕裂腐肉的神兵，直接贯入了喷吐酸雾的巨大邪徒那张开的恶心口器之中！
没有声音传出，那邪徒膨大的头颅无声地从中间开始向内凹陷、塌缩、崩解！
“轰！”
烂西瓜被砸碎一般的声音响起。脓血、腐肉、碎骨、以及粘稠内脏，如同打翻了巨大的染色污缸，将那卧牛石染成一片恶心的人间地狱景象。
“飞光！”
“结阵！”
数道同样穿着“雾影鲛绡”的身影从不同方向如鬼魅般显现，刀光精准而致命。
为首一韧吼出声，声音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十几道沉默的影子如同融入狂风中的落叶，迅速占据了混乱战场的关键位置。
他们并未与邪徒过多缠斗，每一刀都落在那些“活尸”行动枢纽的核心——腐坏关节处、明显是某种能量汇聚点的脓包上。
他们的攻击简洁、精准、高效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配合更是衣无缝。
“姐！”
护卫长叶重山浑身浴血，踉跄着冲到有些失魂的叶琦菲身边，看到那救命的黑衣人，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敬畏。
“是飞鱼卫烟雨楼的诸位大人！我们有救了！”
叶琦菲被叶重山的声音惊醒，身体却还残留着那直面死亡的冰冷震颤。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代号“飞光”的人影。
那人已经收刀肃立，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刀从未发出过。他仅仅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剩余的邪徒，冰冷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感：
“五斗腐瘟尸，需尽快清理，估计会有增援。”
“得令！”十几道烟雨楼精锐的声音同时响起，如同铁石交鸣，冰冷而迅捷地改变战法。
刀光骤然汇聚，目标明确专一，迅速将残存的几只“腐瘟尸”分割肢解。
效率比刚才叶家护卫不知高出多少。
叶琦菲深深吸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
她再次看向“飞光”，那双刚刚救了她性命的、异常平静的眼眸，熟悉之感再次涌上心头，莫非是在哪里见过？是在龙庭吗？
看起来这位烟雨楼的飞光，应该非常年轻，但是龙庭这些年自己见过的青年才俊，不知多少，这般气度和实力的，叶琦菲不可能没有印象。要不要上前问一问？
然而，就在形势稍缓之际，地面突然传来隐隐震动，官道两旁的密林中，枝叶疯狂摇晃，一阵远比先前更加尖锐、更加疯狂、数量也更多的“嗬嗬”嘶吼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林中深处腾起的邪气浓雾，几乎遮蔽了林稍！
“五斗教的援兵！果然增援来了！”一名烟雨楼精锐立刻低吼报告，声音凝重。
代号“飞光”的黑衣人毫不犹豫，透过面甲传来的命令斩钉截铁：
“敌众我寡！分开撤离，我们在远城汇合！”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踏步，身形如电，直接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哎！等等！我们也分开撤，叶重山你带着他们回去远城……”
叶琦菲眼看周围飞鱼卫陆续隐入密林，知道这飞鱼卫可并不是专程前来救自己的，看样子是执行任务顺便出手相助。
眼看那五斗教众增援将至，自己因为战斗以及距离叶重山他们有些距离，反而是和那位飞光距离较近，干脆飞身跟上飞光的身影，让商队护卫们从其他方向撤离。
眼角余光瞥见其他烟雨楼成员同样护着叶家幸存者，各自分散，如同退潮的水线，迅速消失在官道两侧的树丛山坳郑
追兵和同伴的喊杀声迅速被甩开，激烈的战斗轰鸣转瞬便被隔绝在身后的山林之后。
起先是大半个时辰的亡命狂奔。
飞光的人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他对地形似乎极其熟悉，专挑最难行的、荆棘灌木丛生、乱石嶙峋的险路走。
叶琦菲咬紧牙关，将全部灵力都调动起来跟着狂奔，精致的妆容风尘仆仆，看起来有些狼狈，不知道是逃走还是战斗引起的。
终于，进入一片更加幽深的山谷密林后，他似乎确定短时间内甩开了追兵，速度才略缓下来。
无声地指了指前方一片被巨大古树盘根错节护住的洼地。
那里地势低洼隐蔽，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陈年落叶，踩上去异常松软。
叶琦菲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从遇到五斗教众袭击，再到飞速逃离，一路上的灵力消耗极大，汗水早已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原本精心梳理的云鬓散乱。
阳光艰难地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形成几道微弱的光柱，落在那深青色的“雾影鲛绡”面料上，形成奇特的流动光晕。面甲遮挡了一切表情，只留下一个令人猜不透的冰冷侧影。
熟悉……即使隔着面甲和那身神秘的服饰，那种熟悉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脱离了生死危机后越发清晰地在心头盘旋。
“咳，”叶琦菲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叶琦菲，龙庭叶家。今日……多谢阁下相救之恩。救命大德，叶家必有厚报。”
“举手之劳。”那人头也没回，声音透过面甲，依旧是那种刻意改变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感，短促得没有一丝温度。
“敢问……这位大人……”叶琦菲斟酌着词句，目光在他脊背上来回逡巡，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熟悉的线条。
“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叶琦菲心有些乱，这句话踌躇几息还是出了口。
飞光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那短暂的沉默在布满落叶的寂静洼地里，让叶琦菲的内心有些烦躁。
“龙庭烟雨楼，身份机密。”
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这近乎警告的拒绝，让叶琦菲心里一沉，一股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起，有失落，也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傲气被冒犯的不快。
她抿了抿唇，知道不能再问。
烟雨楼铁律如山，她身为叶家核心弟子，比旁人更加清楚其中森严。飞光能出手救她，甚至带着她一起逃亡，已是职责之外的情分。
她不再言语，默默坐到一片厚实的干枯松针上，背靠着一棵巨大的山毛榉。体内灵力消耗不，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让她疲惫不堪。
她微微闭上眼，试图运转叶家的《清心宁神诀》，但心神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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