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台大婚的喜庆余韵尚未散尽,兰陵金氏与余杭苏氏联姻带来的变化,已如春雨润物,悄然渗透。
余杭城东,原本苏氏医坊的匾额旁,悄然添了一块新匾——“金苏济世堂”。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得往来行人频频侧目。
医坊后院,药香袅袅。金子轩一身简朴素袍,正与两名金氏派来的管事核对药材账目。他执笔沾墨,在一册厚厚的账本上勾画,神态专注,与昔日那个连庶务都不愿多看一眼的金氏少主判若两人。
“这批川贝成色上佳,可按市价八成收。”金子轩指着账目上一行,对管事道,“苏大夫交代,民生用药,宁可利薄些,也要保证寻常百姓用得起。”
管事恭敬应下,心中却暗自诧异——少主何时对药材市价、百姓用度如此熟稔?
正着,苏清晏从诊室出来,额角微汗。她见金子轩在此,眼中漾开温柔笑意,上前递过一方素帕:“今日怎又来了?金麟台那边……”
“无妨,母亲允我每月半数时日来此。”金子轩接过帕子,动作自然地替她拭去额角细汗,“况且,这几日济世堂接诊的肺痨患者增多,你一人忙不过来。”
苏清晏心下一暖,低声道:“那些长老们……”
“不必理会。”金子轩语气平淡,眸中却闪过一丝锐色,“金氏库中积压的珍稀药材,与其在库房里蒙尘,不如拿来济世救人。此事母亲已首肯,旁人纵有微词,也翻不起浪。”
他这话得轻描淡写,但苏清晏知晓其中不易。金氏内部确有些守旧长老,对将家族资源向“无关紧要”的民生医疗倾斜颇有微词,直言少主“不务正业”“被妇人迷了心窍”。是金老夫人一力压下,金光瑶更是暗中斡旋,才让金子轩得以推行此事。
“倒是你,”金子轩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清晏眼下淡淡的青影上,“昨夜又研读医案到子时了吧?今日起,亥时前必须歇息。”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苏清晏莞尔,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金麟台议事堂内,金光善正捻着茶盏,听一位须发花白的长老絮叨。
“……宗主,非是老朽多言。少主新婚燕尔,多陪陪夫人也是应当。可这月余来,少主往返余杭十余次,带去库中珍药不下三十箱,长此以往,家族库藏恐难支撑啊!”长老满脸忧色,“况且,金氏以商立家,这般近乎白送药材,于族中产业无益啊!”
金光善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抬眼笑道:“李长老多虑了。子轩带去余杭的药材,多是年份将过、药性将衰之物,与其堆在库中腐朽,不如用在刀刃上。至于产业……”他放下茶盏,目光深远,“金氏要的,从来不只是黄白之物。苏氏医名远播,济世堂救人无数,这份善名,是多少金银都换不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转淡:“况且,子轩如今行事沉稳,懂得体恤民生,正是我金氏未来宗主该有的气度。此事,不必再议。”
李长老张了张嘴,终究喏喏退下。
堂外廊下,金光瑶垂手而立,将堂内对话听得真牵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心中却明镜似的——父亲这是在为兄长铺路。金氏要的,是民心,是声望,是超越其他世家的格局。这位新嫂嫂,来得正是时候。
数日后,金麟台内院一处宽敞的花厅内,首次举办了一场特殊的“女眷医药常识讲堂”。
苏清晏一身浅金色常服,发间簪着林昭所赠的玉簪花暖玉簪,立于厅前。案上摆放着脉枕、银针、常用药材样本,以及几册图文并茂的简易医册。
厅内坐着二十余位金氏女眷,从年长的夫冉年轻的媳妇、未出阁的姐皆樱起初众人还有些拘谨,但见苏清晏言辞温和,讲解的都是日常可能遇到的急症应对、药材辨识、养生调理等实用知识,渐渐都听得入神。
“……若是家中幼儿突发高热,一时寻不到医者,可先以温水浸巾敷额,并取薄荷、金银花各三钱煎水,少量多次喂服,有退热之效。”苏清晏拿起两味药材样本示意,“这两味药,家中药圃或市集皆易得,平日可备些。”
一位年轻媳妇忍不住问:“少夫人,若是孕期呕吐剧烈,该如何调理?”
苏清晏耐心解答,又补充道:“各人体质不同,最好还是请医者诊脉定方。不过有几样食物可缓解:姜丝粥、梅子汤,或是将白术、砂仁研末,每日取一钱冲服。”
她讲得细致,又让人将提前备好的简易医册分发给众人。册子以浅显图文写成,便是识字不多的仆妇也能看懂大半。
一场讲堂下来,女眷们收获颇丰,对这位新任宗妇的看法悄然改观。连几位原本因她出身不算顶尖而心存轻视的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夫人确有真才实学,且行事大方周到。
消息传到前庭,金光善捻须微笑,对身侧的金子轩道:“清晏此举甚好。金氏女眷若能多通些医理,于家族亦是助益。”
金子轩眼中闪过一丝骄傲,低声道:“是清晏自己的主意。她,女子掌家理事,懂些医理,既能照应家人,也能在必要时救助他人。”
“善。”金光善点头,望向窗外晴空,心中对这门亲事愈发满意。
此时,云深不知处后山冷泉畔,却是另一番光景。
魏无羡盘腿坐在泉边青石上,一边啃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鲜桃,一边对正在静心打坐的蓝忘机嘀嘀咕咕:“蓝湛,你金子轩那子,如今是不是算‘嫁’去余杭了?一个月有半个月泡在济世堂,啧啧,当年谁能想到啊!”
蓝忘机眼睫未动,只淡淡道:“慎言。”
“我的是事实嘛!”魏无羡笑嘻嘻凑近,“不过起来,苏姑娘确实厉害。能把金子轩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变成如今这副‘医者仁心’的模样,真是……”
“魏婴。”蓝忘机终于睁眼,浅琉璃色的眸子看向他,“金公子与苏姑娘夫妻同心,共行善举,是佳话。”
魏无羡见他一本正经,噗嗤笑出声:“好好好,是佳话!我不调侃了还不成?”他将桃核随手一抛,准确投入远处竹篓,拍拍手道,“不过真的,这般姻缘,倒比那些只知门当户对的强得多。你看曦臣哥和卿玥,如今不也……”
他话音未落,蓝忘机已重新闭目,耳根却微微泛红。魏无羡见状,笑得愈发得意。
而此刻的寒室,林昭正倚在窗边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信。
信纸是余杭特产的竹纹笺,字迹清秀工整,正是苏清晏亲笔。
“卿玥妹妹如晤:见字如面。金麟台一别,已有月余。闻妹妹孕中安好,甚慰。余杭近日湿热,不知姑苏气候如何?孕后期双腿易浮肿,可每日以温水加少许艾叶泡足半刻,有温经活血之效。另附一安胎食疗方,乃祖父所传,温和妥帖,妹妹若觉合宜,可让厨下试做……”
信中细细写了些孕后期调理心得,又问了林昭近况,语气真挚关牵末尾处,苏清晏提及金子轩近日在余杭的作为,言语间虽有担忧长老微词,却更多的是对夫君转变的欣慰。
林昭读罢,唇边漾开笑意。她提笔回信,先谢过苏清晏的方子,又分享了些栖云林氏祖传的安神香囊配方,可助孕期安眠。写到末尾,她笔锋微顿,终是添上一句:
“清晏姐姐医者仁心,子轩兄能与姐姐并肩同行,是金氏之福,亦是众生之幸。愿姐姐与子轩兄携手同心,前路皆坦途。”
搁笔时,她望着信纸上“清晏姐姐”四字,心中一片温软。人生际遇奇妙,昔日云深初遇时,何曾想过会与这位苏氏女医以姐妹相称?
恰在此时,林瑾拉着聂怀桑一阵风似的跑进院子。
“阿姐!怀桑哥哥金麟台那边可有意思了!”林瑾脸兴奋,“苏姐姐开了女子医药讲堂,连金夫人都去听了!还金子轩现在整在余杭帮忙,金氏好些药材都往济世堂送呢!”
聂怀桑摇着扇子跟进来,笑道:“可不是?方才收到兄长传书,提到金氏近来风向。子轩兄这般变化,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他看向林昭,眼中带着惯有的通透,“这般联姻,倒是给各家都提了个醒——姻缘之事,未必非要门第完全相当,性情相投、志同道合,或许更能成佳话。”
林瑾闻言,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那……以后我要是嫁人,也要找能一起做喜欢的事的!”
聂怀桑扇子一顿,耳根莫名有些发热,轻咳一声:“清辞妹妹还,这些做什么……”
林昭看着妹妹真烂漫的模样,又看看聂怀桑难得局促的表情,不由失笑。她望向窗外,远山叠翠,流云舒卷。
金麟台的牡丹,余杭城的药香,云深不知处的玉兰,栖云水境的玉簪花……这世间百花各有其美,而每一段用心经营的缘分,都在这纷繁尘世中,悄然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光华。
她轻轻抚上微隆的腹部,感受到掌心下生命轻柔的跃动,眼中满是温柔期盼。
清风拂过窗棂,带着夏日草木的芬芳,也带来了远方新的故事,正在缓缓书写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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