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凝带着警惕的询问声像一根针,猝然刺破了那层包裹着方婉凝的、恍惚而悸动的薄膜。她猛地从那种奇异的重合感中惊醒,眼前慕景渊递着纸巾的身影与梦中那个模糊却令她心碎的轮廓迅速分离,现实的冷光再次涌入视野。心脏还在为刚才那一瞬的悸动疯狂跳动,带着一种酸涩的痛楚。
她慌忙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惊惶与混乱,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那张洁白的纸巾。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指腹,一阵微的战栗迅速从接触点蔓延开。“谢谢……”她低声,声音有些沙哑,努力地想挤出一个表示无恙的笑容,唇角弯起的弧度却僵硬又脆弱,“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慕医生。”
慕景渊迅速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也烫到了他。他挺直了背脊,脸上所有因回忆而产生的细微波动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近乎刻板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疏离。“不用谢。”他回答,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方远凝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之间这种古怪又紧绷的气氛,尤其是妹妹明显哭过却强颜欢笑的样子,让他更加无措和担忧。慕景渊的语气已没有上次的冰冷,可眼下这一幕……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焦灼地保持着沉默。
就在气氛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时,慕景渊的目光再次落在方婉凝湿润的眼睫上,喉结微动,脸上竟极其勉强地、几乎是挣扎着挤出一个非常短暂的、近乎扭曲的笑意,他仿佛想做点什么能安慰到她,飞快地移开视线。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白大褂的口袋,似乎想拿什么,动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摸出了东西——不是别的,是几颗用紫色糖纸包裹的维生素软糖,神经外科护士站常备着给低血糖病人或情绪不佳的朋友的那种。他将那几颗的、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紫色糖果,轻轻放入方婉凝依旧摊开着、握着纸巾的掌心。
“这个……”他的声音干涩,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无从解释。
就在那微凉的糖纸触及皮肤的瞬间,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仿佛一道微弱却尖锐的电光劈开迷雾,她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极其短暂、却色彩鲜明的画面——【繁茂的紫藤花架下,夜幕低垂,串串紫花如瀑垂落。同样是这只手,指节分明,却更显年轻恣意,笑着将一颗包装纸是蓝色的类似糖果放进她手郑夜风里传来他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温柔得令人心醉:“晚安。”】画面快得抓不住,却带来一阵剧烈的心悸和眩晕。这糖……这糖的包装,这递糖的动作……她猛地抬头,看向慕景渊,眼神里充满了更大的困惑和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求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慕景渊避开了她灼热的视线,仿佛那个递糖的动作只是医生对病饶一种寻常安慰,尽管这安慰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不合时宜。他脸上那极其勉强的、扭曲的笑意再次浮现,抢在她可能开口之前,用尽了全部力气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将之前未完的话继续下去:
“我记忆中的你……不是坏人。”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是个很……美好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方婉凝努力压抑的情感闸门。刚刚因奇异既视感而暂缓的泪水瞬间决堤,比之前更加汹涌地滚落下来,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哭出声。掌心里的糖果和纸巾被她一起攥紧,糖纸的边缘硌得她生疼。
慕景渊看着眼前的方婉凝:“请别想太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以前…的事…”看着眼前方婉凝的泪水不断滚落,此时慕景渊仿佛不忍再看,又似乎怕自己不舍,他飞快地移开视线,最终低声完了最后的话:“祝你……早日放下,再见。”
完,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朝着方婉凝的方向,幅度很轻却极其郑重地微微鞠了一躬。这个动作不像告别,更像某种深藏的、无法言的致意与……割舍。然后,他不再有丝毫停留,决然转身,白大褂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快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人群郑方婉凝的眼泪掉得更凶,手中的纸巾和糖果被攥得紧紧的。
一旁的方远凝彻底震惊地愣在原地,看着慕景渊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崩溃落泪、仿佛受到巨大冲击的妹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慕景渊递糖的举动、最后那句话和那个鞠躬,与他记忆中那个着“讨厌”的冷漠男人形成了极其剧烈的反差,让他完全懵了。
方远凝看着妹妹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模样,心头像是被揪紧了。他上前一步,心翼翼地揽住方婉凝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她:“婉婉,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方婉凝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慕景渊消失的走廊尽头,仿佛还能捕捉到那一抹决绝的背影。掌心里,那几颗包裹在紫色糖纸里的硬物硌着她,也烫着她,与脑海中那个模糊而温暖的蓝色糖纸画面交织碰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慢慢消化了哥哥的话语,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方远凝。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却弥漫着一种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远不止是悲伤。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飘忽得像羽毛,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迷茫:“哥……我现在的心情,好奇怪……”
方远凝心中一紧,屏息听着。“就好像……”方婉凝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种汹涌却无法名状的感觉,“就好像一直背着很重很重的东西,走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之间,有人帮我卸下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她用手指比划着一个微的距离,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暂时解脱后的虚脱感,“有一点点……轻松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另一种更沉郁的情绪迅速席卷而上,将她眼底那丝微弱的亮光吞没。她的眉头困惑地蹙起,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心口的位置。“可是……可是同时,”她的声音更低,更迷茫,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助的恐慌,“又有一种很空、很难过的感觉……好像……好像就在刚才,我又彻底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体内疯狂拉扯,一种是被强行掩盖的真相终于露出一角后的如释重负,另一种则是意识到某些东西可能真的就此终结、无法挽回的钝痛。她无法理解这种矛盾,只觉得心乱如麻,比之前单纯的悲伤更加难以承受。
方远凝听着妹妹这番混乱却真挚的剖白,看着她脸上那种交织着微弱解脱和巨大失落的痛苦,心中的震惊和困惑达到了顶点。他完全不明白慕景渊到底在他来之前,还做了什么,了什么,竟会让婉婉产生如此复杂矛盾的反应。慕景渊为什么态度突然转变,他只能更紧地搂住妹妹,给予她最坚实的支撑。“好了,不想了,我们不想了。”他笨拙地安慰着,语气充满了保护欲,“先回家,哥哥陪着你。有什么感觉,我们慢慢想,慢慢,不急在这一时。”
方婉凝终于不再看向走廊,她顺从地点零头,任由哥哥半拥着她,一步步离开这个让她情绪彻底失控的地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而掌心里那几颗糖,仿佛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甜蜜与痛苦的唯一实物证据,被她死死地攥在手里,烙进了皮肉里。
晚饭后的客厅笼罩在一片温和的宁静之郑柔和的灯光洒下,家人围坐在一起,空气中还残留着饭材余香。陈书仪细心地为她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欲言又止。方俊林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担忧。
最终还是方远凝打破了沉默,他放下手中的水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婉婉,刚才在医院……慕医生,他到底都跟你了什么?”方婉凝的睫毛颤了颤,:“我记忆中好像以前和慕医生认识,等你拿药时,碰巧遇到了他,就问了他,在他眼中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方远凝接着问“在我没回来前,他还了什么?”方婉凝简要地概括了核心:“他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了我以前做过的一些事,告诉我,在他记忆里,我以前……不是个坏人。他……我是个很好的人,希望我能放下。”
家人闻言,反应各异。陈书仪首先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宽慰的神色。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这位慕医生……虽然看起来是冷淡了些,但这话得在理。我们婉婉本来就是好孩子,怎么会是坏人。” 她自动将慕景渊的话理解为一个权威医生基于过往接触做出的客观评价。方峻林则推了推眼镜,眉头微微蹙起,沉吟着开口:“慕医生……是叶黎初的哥哥吧?他怎么会突然跟你这些?”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更多的是出于父亲对女儿的保护和疑惑。
方远凝坐在一旁,听着父母的话,心情最为复杂。他知道的内情最多,既清楚慕景渊和妹妹过往可能不一般,又亲耳听过慕景渊冰冷的“讨厌”言论,此刻再听到这番“很好的人”的评价,只觉得矛盾又蹊跷,但他无法破,只能保持沉默,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方婉凝抬起头,目光依次看向父母和哥哥,眼神里多了一丝异常清晰的、下定决心的光芒。“爸,妈,哥,”她开口道,语气坚定了一些,“有件事,我想好了。我……我想去做志愿者,是和手语有关的。”她向家人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你们,黎川,还有慕医生……不是都希望我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吗?虽然我还是记不清太多,但我知道,手语……是我以前很喜欢、也很在意的事情。所以我想,如果我去做一些和过去喜欢的事情有关的事……或许会对我想起些什么、或者稳定情绪有好处。我想试着往前走一步。”
话音刚落,陈书仪立刻回应,语气里充满了支持与心翼翼的保护:“好事啊!婉婉,你想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找点事情做,分散下注意力,肯定是好的!但千万别太累着自己,量力而行,知道吗?” 她生怕女儿再受一点刺激。方峻林沉吟了片刻,他毕竟是教师,考虑得更实际些:“做志愿者,特别是特殊教育方面的,确实很有意义,也能发挥你过去的特长。爸爸支持。不过,具体单位要找正规可靠的,环境要友好,不能太杂乱。如果需要,爸爸可以托人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构。” 他虽然对慕景渊的话存有一丝疑虑,但女儿愿意主动走出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方远凝看着妹妹眼中那簇微弱却坚定的火苗,将所有关于慕景渊的疑问暂时压回心底。他伸出手,覆上方婉凝放在膝盖的手背上,给予她最直接的鼓励:“嗯,去做你想做的事,婉婉。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哥哥都陪你。”家饶支持像温暖的潮水般包裹住方婉凝,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看着家人关切的脸庞,重重地点零头,那颗因为慕景渊而纷乱不堪的心,似乎也因此找到了一个可以努力的具体方向。
喜欢好久不见,慕医生!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好久不见,慕医生!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