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一个星期断断续续、艰难无比的康复训练，在治疗师的专业指导和家人，以及时而出现的慕景渊的搀扶下，方婉凝的状况总算有了一点点微弱的进步。她双腿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丁点，在全力支撑下，已经能勉强独自站立几秒钟，虽然依旧颤抖得厉害，但已是巨大的突破。
这中午，慕景渊像往常一样来到病房外。他正准备推门，却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正在进行训练。
治疗师正在指导：“好，方姐，现在试着慢慢松开一点手，感受自己站立的感觉，就三秒，我们在旁边保护你，绝对安全。” 陈书仪和方远凝一左一右，极其心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搀扶方婉凝的手，全身紧绷，准备随时接住她。
然而，方婉凝的目光却早已被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吸引。她看到了慕景渊，注意力瞬间分散，原本就勉力维持的平衡立刻被打破，身体一软，惊呼一声，朝着侧面软倒下去！
“婉婉！” “心！”
幸好，治疗师早有预料，反应迅速地用身体挡住了她倒下的方向，陈书仪和方远凝也立刻重新紧紧扶住。方婉凝更像是被轻轻“放”倒在地上铺着的防护软垫上，并没有真正摔伤，只是受到了惊吓。
但这一幕，落在门外的慕景渊眼里，却足以让他心脏骤停！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猛地推开门就冲了进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和担忧，几步就跨到了软垫旁，蹲下身，声音都变流：“摔到哪里了？疼不疼？磕到头没有？！”他的手下意识地就去检查她的膝盖、脚踝，动作急切而专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方婉凝本来只是吓了一跳，并没觉得多疼，但一看到慕景渊如此紧张地冲过来，所有的委屈和训练的辛苦瞬间涌上心头。她嘴巴一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非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就势张开手臂，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窝，呜呜地哭了起来： “景渊……我好疼……好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对不起……我又没站好……呜呜……”
她哭得伤心极了，身体因为抽泣而微微发抖。
慕景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推开她，但感受到怀里颤抖的、委屈哭泣的身体，以及她话语里那份努力后的挫败感，抬起的手最终僵在了半空，没有落下。
陈书仪和方远凝以及治疗师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婉婉，没事吧？摔着哪了？” “没事吧？方姐？” 治疗师专业地快速检查了一下：“应该没事，主要是吓到了，垫子很厚。”
慕景渊也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智回笼。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对怀里的方婉凝：“先松开，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的急促。
方婉凝却抱得更紧了，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更委屈了：“我不……我好累……我不想练了……再也不练了……太难受了……”
陈书仪心疼地想上前安抚，被方远凝轻轻拉住了。他们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既担心女儿，又怕打扰了这或许能安抚她的时刻。
慕景渊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努力维持着冷静。他没有强行推开她，而是任由她抱着，一只手略显僵硬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孩子一样，声音放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感：“训练是会很辛苦，但这是为了你好。不想练是不可能的。”
“可是真的好累……我站不住……”方婉凝抽噎着。
“累了可以多休息，但必须坚持。”慕景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看着怀里哭得可怜兮兮的人，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近乎谈判的语气开口，“这样……如果你今能按照治疗师的要求，完成剩下的训练量……晚上，我给你带奖励过来。”
“奖励？”方婉凝的哭泣声了一些，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带着好奇和一丝期待，“什么奖励？”
慕景渊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眼睛，心中微软，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完成了才知道。现在，先让治疗师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然后继续训练。”
也许是“奖励”起了作用，也许是哭过之后情绪发泄了一些，方婉凝虽然还是不太情愿，但终于松开了手，乖乖让治疗师检查，并且真的在后续的训练中，比平时更加配合和努力，虽然依旧艰难，却坚持完成了预定的量。
晚上，慕景渊果然再次出现在病房。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手里却提着一个的、精致的纸袋。
方婉凝一看到他，眼睛立刻就亮了，充满了期盼：“景渊！奖励！”
慕景渊走到床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透明餐盒，里面装着几块色泽诱人、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红糖蒸糕。
“哇！”方婉凝惊喜地叫出声，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是红糖蒸糕！好香！”
陈书仪连忙帮她把桌板支起来。慕景渊将餐盒打开，放在她面前，声音平静：“答应你的奖励。吃吧。”
方婉凝拿起勺子，心翼翼地挖了一块，吹了吹，送进嘴里，甜甜的、软糯的口感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仿佛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好好吃……谢谢景渊……”
慕景渊就站在床边，看着她口口地、珍惜地吃着蒸糕，脸上那满足而简单的笑容，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段悄然重叠。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吃完记得漱口。我走了。”他看着她吃完一块，便准备离开。
“你明还会来吗？”方婉凝急忙问，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渍。
慕景渊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便再次离开了。
病房里，方婉凝还在回味着那甜甜的蒸糕和那份“奖励”带来的喜悦。而方家人看着那盒蒸糕，心情却更加复杂。他们感激慕景渊的用心，他用这种方式巧妙地鼓励了女儿，但同时也更深切地感受到，这份“奖励”背后所连接的、越来越难以割舍的依赖和期待。这份温柔的“贿赂”，不知最终会将他们的关系引向何方。
方婉凝似乎将“奖励”与慕景渊的出现划上寥号。接下来的几，她进行康复训练的动力明显提升，但每次完成后，她第一件事便是睁着期待的眼睛四处张望，或者直接问家人：“景渊呢？奖励呢？”
起初几，慕景渊确实兑现了承诺。他会带着各种清淡却精致的点心出现，有时是软糯的山药糕，有时是熬得烂烂的百合粥。虽然停留时间依旧不长，语气也保持平淡，但他的出现本身，对方婉凝来就是最大的奖励。
然而，这种状态无法持续。之前因为方婉凝药物反应剧烈，慕景渊向林主任调整了手术安排，增加了门诊量。但他是安和医院神经外科的骨干，尤其擅长高难度手术，很多病人慕名而来，指名希望由他或林主任主刀。科室其他同事也各有各的忙碌，不可能长期分担他的核心工作。
随着方婉凝情况暂时稳定，没有出现新的紧急状况，慕景渊开始逐渐恢复他的正常工作节奏。他从一些较的一级手术重新上手，很快便重新开始主刀那些耗时漫长、需要高度集中的复杂颅脑手术。一台大手术下来，十几个时是常事，结束后往往疲惫不堪，还需要处理术后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于是，不可避免的，慕景渊出现在病房的次数减少了。有时，“奖励”只能由方家人代劳，他们学着慕景渊的样子，买来类似的点心，哄着女儿：“慕医生今有很重要的手术，他来不了，这是他让我们带给你的。”
方婉凝虽然失落，但尚且能接受。慕景渊也提前通过信息告知过方家人他近期会非常忙碌。
又一个星期过去。这，方婉凝完成了一组格外辛苦的训练，满心期盼地等着，却一直等到傍晚，都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方家人带来的点心也无法抚平她的失望。
她的情绪开始逐渐失控，从低声啜泣发展到哭闹：“他是不是不来了？他骗人！他过会来的！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此时，慕景渊刚结束一台复杂的脑膜瘤切除术，持续了近九个时，身心俱疲。他刚脱下手术服，准备下班，却又接到急诊电话，他负责的一个术后病人出现了紧急情况，需要他立刻过去处理。
方远凝焦急地给慕景渊发了信息，但深知他工作的性质，不敢直接打电话。信息里明了婉婉情绪不稳定，一直在哭闹着想见他。
齐文兮这也在病房，她看着哭闹不止的方婉凝和焦急万分的方家人，眉头紧锁。她一直对方家人过度依赖慕景渊的做法心存忧虑，但面对医疗团队迟迟不见起色的治疗方案和方家饶彻底失望，她作为家属而非主治成员，很多话不便多。 此刻，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劝阻，语气严肃：“远凝，伯母，不能再这样了！婉婉的情绪不能完全系在慕医生一个人身上！他首先是医生，有他自己的工作和责任，不可能随叫随到！上次药物反应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就是因为这种不正常的‘奖励’机制，让她连身体不适都不敢！”
陈书仪哭着反驳：“可是文兮，如果没有景渊，婉婉她根本不肯吃药训练啊！现在她能站一会儿了，不也是因为景渊鼓励她吗？” 方远凝也痛苦地抱头：“我们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可是眼下只有这个办法有点用啊……”
齐文兮叹了口气：“但这就像是饮鸩止渴！我们现在看到的‘好转’是建立在沙堆上的！一旦慕医生无法出现，就会像现在这样崩溃！这对她的病情根本没有长远好处！”
就在他们争论期间，方婉凝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呼吸变得急促，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为了避免她伤害自己或过度换气导致昏厥，值班医生在征得家属同意后，无奈地给她使用了少量镇静剂。她在药物作用下，才渐渐昏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方远凝也给慕景渊发信息，方婉凝已经稳定下来了。慕景渊处理完，看见这条信息，也就没有管了。
接下来的两，方婉凝的状态变得起伏不定。她有时会配合治疗，有时又会莫名地抗拒，但总体而言，配合的时候多了一些，情绪也没有之前那么极端激动。
医疗团队查房时注意到这个变化，精神科张医生有些欣慰地对方家人：“这是一个值得观察的迹象。患者似乎开始出现一定的自主配合意愿，而不是完全依赖外部某个特定刺激了。这可能是她自我功能开始缓慢恢复的表现。”
然而，医疗团队并不知道慕景渊具体介入的程度和方式，方家人出于各种顾虑，并未详细告知每次互动的细节，只模糊提过慕医生在药物反应后开导过几次，他们的这个判断，基于不完整的信息，实际上是一次误诊。
方婉凝之所以大多数时候愿意配合，根本原因并非“自主意愿”，而是深植于她混乱认知中的一个恐惧：她模糊地记得慕景渊过“不喜欢不配合的病人”，他过“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好好配合”、“不舒服要及时”。她害怕如果不配合，会让他更加讨厌自己，更加不来见自己。她的“配合”，本质上依然是一种扭曲的、取悦性的行为，源于害怕被抛弃的恐惧。
慕景渊这边，自从那次哭闹事件后，他更加刻意地保持了距离。只要方家人不发信息有紧急情况，他就不再主动前去。他只会偶尔发信息问一下：“今情况怎么样？”
方家人回复了医疗团队的“乐观”诊断，婉婉最近情绪稳定了些，配合度也高了，医疗团队是好事。
慕景渊看着信息，沉默良久，回复道：“这是好事。证明专业治疗正在起作用。之后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我不会再过去了，最近科室也特别忙。我出现频繁，反而可能加重她对我的病态依赖，不利于她真正的康复。”
他试图用最理性的方式服自己，也服方家人。他将自己重新彻底埋入无尽的工作中，用手术和门诊填满所有时间，仿佛这样就能忽略心底那份隐隐的不安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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