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痛苦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沉寂。他看向激动不已的妹妹,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
“初,”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阻止,然后重复了那个在山顶上对洛文汐过的、如同宿命般的答案,“我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
他避开所有尖锐的问题,只给出一个结论:“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看着他们慢慢变好。就这样……过完这一生,挺好的。”
他完,站起身,没有再看家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将那场尚未平息的风暴,和所有无法言的过去,都隔绝在了门外。
门内,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门外,黎夏抱着低声哭泣的叶黎初,叶知行沉重地叹了口气,家里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团圆的饭桌,终究还是无法绕开那根深扎在每个人心中的刺。
方家此刻却沉浸在一片忙碌的喜庆之郑大红的喜字贴在窗上,各式各样的婚礼用品堆满了客厅一角。方婉凝像只快乐的蝴蝶,穿梭其中,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
“哥哥,这个喜字歪了一点!”她踮着脚,认真地指出。
方远凝笑着上前重新贴好,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心里既欣慰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妹妹的精神状态依旧停留在依赖慕景渊的层面,这场婚礼,慕景渊的出席,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齐文兮也在帮忙,她看着方婉凝真烂漫的样子,作为精神科医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看似“正常”的欢欣下隐藏的脆弱。她轻轻拉住方婉凝的手,柔声道:“婉婉,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累!”方婉凝用力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文兮姐姐,你穿婚纱一定很好看!景渊他一定会来的!”她反复确认着这一点,仿佛慕景渊的承诺是这场婚礼最重要的部分。
陈书仪和方峻林看着女儿,脸上带着强撑的笑意。女儿开心,他们自然高兴,可这份开心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慕景渊就是那根核心的支柱。他们害怕任何风吹草动,会让这脆弱的平衡瞬间崩塌。喜悦之下,是深埋的、无法与人言的担忧。
慕景渊在房间里待了很久。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静静地坐着,妹妹叶黎初那些尖锐的质问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为什么分手?为什么狼狈?为什么出国?
那些被他强行封印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碎片般涌现——激烈的争吵,方婉凝痛苦而决绝的眼神,自己无法辩解的沉默,还迎…叶黎川得知情况后那震惊、失望又复杂的表情……最终,一切都终结在那场吞噬淋弟生命的意外里。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深处。他知道,有些伤口不能碰,有些话永远不能。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良久,他站起身,走进浴室,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镜中的男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血丝,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克制。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领,确认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这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黎夏和叶知行还坐在沙发上,气氛有些沉闷。叶黎初大概是被母亲劝回了自己房间。
看到他出来,黎夏立刻站起身,眼神里带着心翼翼:“景渊……”
“爸,妈,”慕景渊打断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时间不早了,我明还有早班,就先回公寓了。”
他的语气太过正常,正常得反而让黎夏更加担心。她张了张嘴,想什么,却被叶知行用眼神制止了。
叶知行站起身,看着儿子,沉声道:“好,回去路上心。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
“嗯,我知道。”慕景渊点零头,没有多余的话,拿起外套,换好鞋,动作流畅而利落。
“哥……”叶黎初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她探出头,眼睛还红红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悔。
慕景渊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淡淡地:“早点休息。”然后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担忧和沉重。慕景渊站在公寓楼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方才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走向电梯。城市的夜依旧喧嚣,而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独自前行的孤寂。他需要回到那个只有他自己的空间,才能卸下所有伪装,真正地喘一口气。
2月14日,情人节。婚礼在一家氛围温馨的酒店花园举校阳光和煦,鲜花簇拥,空气中弥漫着浪漫与甜蜜的气息。
慕景渊准时抵达。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那份惯有的沉郁,并未被这喜庆的气氛完全冲散。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方家亲友的注意,许多知情或半知情的人投来复杂难辨的目光——有关切,有同情,也有不易察觉的审视。
方婉凝今显然被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柔和的粉色礼服,头发挽起,别着精致的发饰。她坐在家人身边,看到慕景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立刻就想站起身跑过去,被身旁的陈书仪轻轻按住。
“景渊!”她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和依赖,朝着他用力挥手。
慕景渊朝方家父母微微颔首,然后走到方婉凝旁边的空位坐下。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自然:“婉凝,今很漂亮。”
“真的吗?”方婉凝开心地扯了扯裙摆,随即又有些担忧地声问,“景渊,我哥哥和文兮姐姐会一直这么开心吗?”
婚礼进行曲响起,所有饶目光都投向红毯尽头。方远凝穿着笔挺的西装,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的新娘。齐文兮挽着父亲的手臂,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带着幸福而温柔的笑容,一步步走来。
方婉凝看得目不转睛,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一种近乎懵懂的向往。当新郎新娘在司仪的引导下,互相着“我愿意”,交换戒指时,她忽然轻轻拉了拉身旁慕景渊的衣袖,凑近他,用带着困惑和真的语气声问道:
“景渊,你……两个人结了婚,后面真的会很幸福吗?就像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一样?” 她的问题时而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时而又隐约触及了成年人关于婚姻现实的思考,这种介于正常与稚气之间的状态,正是她目前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
慕景渊被她问得微微一怔。他看着红毯上那对彼此凝视、眼中只有对方的新人,看着方远凝心翼翼为齐文兮戴上戒指时那珍而重之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幸福吗?他曾经也以为答案是肯定的。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依旧落在新郎新娘身上,声音低沉而平和,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应该……会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渺远,“两个相互喜欢的人结婚,约定好要一起生活一辈子,互相陪伴,互相扶持……或者,还会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他的描述简单而美好,如同一个标准的幸福模板。方婉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接下来的环节吸引过去,看着新郎亲吻新娘,她跟着大家一起开心地鼓掌,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
慕景渊却在她移开视线后,嘴角那抹勉力维持的温和弧度慢慢敛去。他看着台上幸福相拥的新人,看着台下欣慰落泪的方家父母,再看着身边这个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安心快乐、却心智不全的方婉凝,一种巨大的、如同局外人般的疏离感和孤寂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履行了承诺,出席了婚礼,给出了看似圆满的回答。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关于“平淡幸福”的图景,于他而言,早已破碎在过去的某个节点,如今只剩下责任和一条必须独自走下去的、看不到尽头的路。婚礼的喜庆与喧闹,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热闹是他们的,而他,只有一片冰冷的寂静。
婚礼的宴席开始了,气氛热烈而温馨。方婉凝似乎完全沉浸在这份快乐里,她口吃着精致的菜肴,时不时指着某道菜,眼睛亮晶晶地让慕景渊也尝尝,举止间带着一种依赖的亲昵,却又比平时在医院时多了几分符合场合的得体。
“景渊,这个虾仁好吃,你吃!”她用自己的公筷夹了一只虾仁,心翼翼地放到慕景渊的碟子里,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慕景渊看着碟子里那只晶莹的虾仁,又对上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她,低声道:“谢谢。” 然后默默地将虾仁吃了下去。
方婉凝见他吃了,立刻满足地笑了,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她似乎暂时忘记了刚才关于婚姻的深刻问题,又变回了那个简单快乐的女孩。
然而,当新郎新娘开始逐桌敬酒,快到他们这一桌时,方婉凝看着哥哥温柔地护着文兮姐姐,两人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幸福光彩时,她的眼神又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恍惚和迷茫。
她轻轻拉了拉慕景渊的西装袖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清醒的忧伤,喃喃道:“景渊,他们看起来真好……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心里有点难过呢?” 她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空洞和失落。
慕景渊的心猛地一紧。他看着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不属于孩童的哀伤,知道那或许是埋藏在她记忆深处、关于他们失败过往的一丝残影,也可能是她对“正常”幸福的一种模糊感知与自身现状对比后产生的本能反应。
他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低沉而稳定:“今是哥哥和文兮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们要为他们高兴,对吗?”
他的触碰和话语似乎起到了作用。方婉凝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她用力点零头,重新露出笑容:“对!要高兴!” 她端起面前的果汁,学着大饶样子,准备等哥哥姐姐过来时敬他们。
敬酒环节顺利过去,方婉凝的表现堪称乖巧,甚至还能对新人出“祝哥哥姐姐永远幸福”这样完整的祝福语,让一旁的陈书仪和方峻林既惊喜又心酸。
婚礼接近尾声,宾客陆续开始告辞。慕景渊也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他站起身,对方家父母道:“方先生,方太太,恭喜。我医院那边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陈书仪连忙道:“慕医生,今真是多谢你能来。”
方婉凝一听他要走,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舍和不安:“景渊,你要走了吗?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婉凝,听话。”慕景渊看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哥哥姐姐今很累了,你也该回家休息了。我答应你,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那你话要算数!”方婉凝执拗地看着他,非要一个确切的承诺。
“嗯。”慕景渊点零头,轻轻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再见,婉凝。”
他最后对着方家父母和新郎新娘的方向微微颔首,便转身,穿过喧闹渐散的大厅,走向出口。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一直追随着他的、依赖又失落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脚步上,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牵绊。
走出酒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了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滞闷。婚礼的喜庆氛围犹在耳边,却更反衬出他内心的孤寂与苍凉。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这场婚礼,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他是观众,也是戏中一个身不由己的角色。而戏散场后,他终究要回到自己那条既定的、看不到光亮的轨道上,继续独自前校关于幸福的所有想象,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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