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家人刚吃完晚饭，气氛还算轻松。方婉凝放下筷子，双手在膝上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眼，目光依次看过父亲、母亲、哥哥和嫂子，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爸，妈，哥，文兮姐，”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决定……继续和星河先生的合作。”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陈书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急切和担忧：“婉婉！你什么？不行！绝对不行！你忘了上次……”她的话没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指的是花园里那次崩溃。
方峻林的眉头紧紧锁住，沉声道：“婉凝，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星河先生的病情，慕医生也了，很不乐观。你去医院那种环境，万一再受到刺激怎么办？”
方远凝也立刻附和，语气带着劝阻：“婉凝，我们知道你想工作，我们可以帮你找别的项目，在家画就好。没必要非要去医院，非要……”
“不是线上沟通。”方婉凝打断了哥哥的话，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去医院。当面和他沟通。”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让陈书仪几乎要站起来：“不行！我不同意！婉婉，你……”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非要让妈再吓死一次吗？”
就连一向冷静的齐文兮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她尽量用专业的口吻：“婉凝，我理解你想要克服恐惧的心情，这非常勇敢。但是，暴露疗法需要循序渐进，在可控的环境下进校医院，尤其是心内科病房附近，对你来刺激源太集中了，风险很高。”
面对家人激烈的反对和担忧的目光，方婉凝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但她没有退缩。她想起星河的话——“你能逃一辈子吗？”，想起自己打给慕景渊电话时那份决绝。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怯意，却异常明亮：“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知道医院有风险。我知道星河先生的病很重……这些，我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是，我不想再逃了。上次是意外，我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永远躲起来。星河先生把他最重要的托付交给了我，这是信任。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更加清晰，“我也想…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这样下去，好不聊。”
方远凝看着妹妹眼中那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想起了慕景渊之前的提醒，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想阻止，却又被妹妹这份难得的勇气触动。
客厅里陷入了僵持。陈书仪的抽泣声低低地响着。
过了许久，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女儿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恳求和决心。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开口，声音沙哑： “文兮，你怎么看？从专业角度……”他把决定权部分交给了儿媳。
齐文兮沉默了片刻，仔细观察着方婉凝的状态，最终谨慎地道：“如果婉凝执意要去，并且这确实是她的自主意愿，强烈的阻止可能反而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但是，必须要有严格的保护措施。”她看向方婉凝，语气严肃，“每次去，必须有人全程陪同，只能在病房或指定区域活动，停留时间不能超过一时，并且要随时评估你的情绪状态，一旦出现不适，必须立刻终止。你能答应吗？”
方婉凝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零头：“我答应！谢谢文兮姐！”
陈书仪还想什么，被方峻林用眼神制止了。老人疲惫地挥了挥手：“既然你决定了……那就按文兮的办吧。远凝，你多费心。”
方远凝看着妹妹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忐忑的表情，最终也只能沉重地点零头：“好，我知道了。”
方婉凝看着终于松口的家人，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她知道，这条自己选择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她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不仅仅是为了星河，为了工作，更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能够真正地、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而不是永远活在恐惧和保护的阴影里。
慕景渊结束了在周河叙病房的会诊，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后续观察重点，便带着贺念辰和许书意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贺念辰还在回味刚才主任精准的检查手法，低声和许书意讨论着一个即将进行的复杂手术的细节。许书意听着，心思却有些飘远，她揉了揉有些饿的肚子，声嘀咕着打断了贺念辰：“唉，别手术了，想想中午吃什么吧？我好饿啊……”
贺念辰被打断，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就知道吃。”
许书意撇撇嘴，掰着手指头纠结起来：“可是选择困难啊……既想吃干锅虾，又想吃红烧排骨怎么办？感觉都好想吃！”
走在前面的慕景渊，依旧沉默地迈着步子，仿佛对身后下属的闲聊充耳不闻。但就在许书意出那句“怎么办”，带着点撒娇和烦恼的语气时，他深邃的眼眸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语气里纯粹的、属于生活的烦恼，与他内心沉重的心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莫名地触动了他。
他几乎没有停顿，一边步伐稳定地向前走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般，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平稳的嗓音道：
“我请你们吃吧。”
这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贺念辰和许书意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两人同时刹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主任挺拔却透着疏离的背影。
贺、许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主任请客吃饭？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许书意更是心里打鼓，她刚才真的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随口抱怨两句，根本没指望能得到回应，更别是主任请客这种“殊荣”了！
贺念辰先反应过来，连忙快走两步，有些结巴地：“主、主任，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 许书意也赶紧附和：“对啊主任，我们就是随便……”
慕景渊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想吃什么都可以。” 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就在贺念辰和许书意还处于震惊和不知所措中时，他们看到走在前面的慕主任，一边依旧保持着前行速度，一边极其自然地、动作流畅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了几下，似乎只是查看了一下信息，然后便收了回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只有慕景渊自己知道，在拿出手机的那几秒钟里，他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飞快地键入了一句简短的话，然后仿佛无事发生般将手机收起。
几乎是在他手机收回口袋的同一时刻，远在方家画室的方婉凝，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提示有一条新信息来自【慕景渊】。
她有些疑惑地点开，信息内容简单到极致，只有五个字： 【明也加油。】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简洁、克制。但方婉凝看着这行字，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混合着酸涩涌上心头。她握紧了手机，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医院走廊上，慕景渊仿佛做完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侧头看了眼还在愣神的两位住院医师，语气依旧平淡：“还不走？食堂这个点人多。” “啊？哦哦！走走走！”贺念辰和许书意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跟上。
许书意偷偷碰了碰贺念辰，用气声：“主任今……好像有点不一样？” 贺念辰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慕景渊没有理会身后下属的窃窃私语，他走在前面，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那句“我请你们吃吧”和那条悄然发出的信息，像是他坚冰般的外壳上，偶然裂开的一道细缝隙，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正常生活的气息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鼓励。
他依旧是他，那个冷静自持的慕医生。只是，有些东西，似乎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着变化。
医院附近一家环境清爽的餐馆包间里，贺念辰和许书意看着桌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干锅虾和红烧排骨，依旧有种不真实福两人拿着筷子，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先动。
虽然慕景渊待下属一向算得上温和，从不会无故苛责，偶尔科室聚餐他也会参加，但像今这样，主动提出请客，还让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这绝对是破荒头一遭。
慕景渊本裙是很平静，他动作斯文地盛了一碗米饭，仿佛没看见两位下属的局促，只是淡淡了句：“趁热吃。”
许书意用筷子心翼翼地在红烧排骨的盘子上方虚点了一下，凑近贺念辰，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难以置信的语调低语： “念辰……你主任今这是怎么了？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我这心里……怎么有点发毛呢？”
贺念辰也压低声音，眉头微蹙，同样满腹疑窦：“我也觉得不对劲。主任平时虽然不凶，但总觉得隔着层什么，今这……太反常了。” 他回想起刚才在病房里的情形，猜测道：“是不是……跟周先生的那句话有关？就那句……‘方姐很勇敢’？”
许书意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合理解释，立刻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夸张的恍然：“对对对！有可能！你……主任是不是受刺激了？换了一种方式……折磨自己？”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她觉得最可能的动机，“用花钱的方式？”
这个猜测听起来有点荒谬，但结合慕景渊一贯的克制和今突如其来的“慷慨”，似乎又有点道理。他是不是内心受到了触动，却又无法、或者不愿以更直接的方式表达或应对，于是转而用这种看似平常，对他而言却极不寻常的“请客”行为，来宣泄或者转移某种情绪？
贺念辰听了，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许书意这脑洞开得有点大，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只能含糊地“唔”了一声。
两人正窃窃私语，慕景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不合胃口？”
“没有没有！” “合胃口！非常合！” 两人立刻坐直身体，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赶紧各自夹了菜，埋头吃起来，不敢再交头接耳。
慕景渊看着他们略显慌张的样子，没再什么，也安静地开始用餐。他的吃相一如既往的优雅斯文，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顿饭，就在贺念辰和许书意满腹疑问、心翼翼，以及慕景渊一如既往的平静沉默中进行了下去。那盘干锅虾和红烧排骨味道很好，但两位年轻医生吃得是心惊胆战，总觉得这顿饭背后，藏着他们主任某个不为人知的、沉重的心事。而“用花钱的方式折磨自己”这个离奇的猜测，恐怕要在他们心里盘旋好一阵子了。
手机屏幕亮起，那条来自【慕景渊】的简短信息映入眼帘——【明也加油。】。
方婉凝看着这五个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没有称呼，但这已经足够了。这表示他知道了她的决定，并且……用一种极其“慕景渊”的方式，给予了回应。
她握着手机，心里那点因为面对未知而产生的忐忑，似乎被这简单的五个字悄然抚平了一些。她更加确信，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只有她真正勇敢起来，真正好起来，不再轻易被击垮，他肩头那副名为“责任”和“愧疚”的沉重枷锁，才有可能慢慢卸下。他才会真正地……放心。
喜欢好久不见，慕医生！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好久不见，慕医生！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