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一次……” 叶黎初的话在耳边回响。
也许……也许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才是对他最好的?长痛不如短痛。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是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在室内光线下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泽。她伸出右手,颤抖着,用力去抠、去转那枚戒指。手指因为无力和控制不稳,动作显得笨拙而急躁。戒指卡在指关节处,纹丝不动。
她咬紧下唇,更加用力,指甲甚至无意识地掐进了戒指边缘娇嫩的皮肤里,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红痕,隐隐有血丝渗出。疼痛感传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尝试,额角因为用力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婉婉!你干什么!快住手!” 陈书仪惊呼着扑过来,声音带着惊恐和心疼,一把抓住女儿自虐的手,“别弄了!你看看手都成什么样了!”
方远凝也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制止。
就在这一刻,方婉凝猛地一用力,戒指硬生生被褪了下来!指根留下一圈红肿和一道细的伤口,血珠慢慢渗了出来。她摊开掌心,戒指躺在那里,沾染了一丝刺目的鲜红。她看也没看伤口,将手掌伸向方远凝,声音嘶哑而空洞:
“哥……帮我还给他。”
陈书仪看着女儿流血的手指,心疼得心脏都在抽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一边慌忙抽纸巾想按住那细微的伤口,一边带着哭腔喊道:“婉婉!你这是何苦啊!非要这样伤害自己吗?妈看着心里跟刀割一样!”
方远凝没有接。他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方婉凝,声音沉冷,带着律师特有的审慎和逼问:“还给他?理由呢?依据哪一条逻辑,你觉得这样做能解决问题?”
方婉凝避开他的视线,执拗地举着手:“没有理由。你帮我还给他就校”
“没有理由?” 方远凝向前一步,语气陡然加重,“方婉凝,我是你哥,也是律师!我习惯看证据,讲逻辑!你现在这个行为,证据指向的是什么?是逃避!是懦弱!是用自我伤害的方式来验证他对你的容忍底线!”
他语速加快,步步紧逼。陈书仪听着儿子的话,虽然心疼女儿,却也明白他到零子上,她流着泪附和,声音颤抖:“婉婉,你哥得对啊……你还了戒指,景渊那孩子就会走吗?他那脾气,你还不清楚吗?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方远凝继续逼问,语气更加犀利:“你觉得还了戒指,划清界限,就是为他好?好,那我问你,还了之后呢?他如果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第二照样出现,你怎么办?如果他通过王医生、通过我、甚至就站在这个门口,继续关注你的病情,参与你的治疗决策,你又能怎么办?把他告上法庭,告他骚扰吗?!”
方婉凝被他问得脸色更白,嘴唇颤抖,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方远凝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是气又是心疼,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语气放缓,却更显犀利:“婉婉,你告诉我,你内心深处,真的想让他走吗?如果真的想,方法多的是,远比还一枚戒指更有效。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亲口告诉他,你恨他,你讨厌他,你看到他就会想起黎川的死,你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 方婉凝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我现在就打给他!我可以得更难听!我可以把他骂走!我可以做绝一点!我做得到!”
她着,真的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婉婉!不要!” 陈书仪吓得一把抱住女儿的胳膊,泪水涟涟,“你不能这样!你不能那样的话!那是往景渊心口捅刀子啊!孩子,听妈一句,不能这样啊!”
方远凝没有阻拦,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在她被母亲拉住,却仍执拗地看向手机时,一字一句地,如同最终宣判般道:“你当然可以。你可以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把他的自尊和真心踩在脚下。以他的骄傲,他或许真的会离开,如你所愿。”
他的话语像冰水,浇熄了方婉凝虚张声势的火焰。她挣扎的动作慢了下来。
方远凝继续着,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是,方婉凝,然后呢?在他带着满身伤痕彻底离开之后,你呢?你能承受这个结果吗?你能在往后每一个被病痛折磨、每一次晕眩无助的深夜里,不想起他吗?当你终于把自己‘为他好’的戏码演到极致,逼走了这个世界上可能最在乎你的人之后,你独自面对这一切,会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一百倍?”
这番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方婉凝。她试图构筑的所有防御工事,在哥哥犀利的剖析和残酷的假设面前,土崩瓦解。她够向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母亲怀里,泪水决堤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哥……妈……” 她崩溃地哭诉,“我不想他走……我不想……可是我配吗?我拿什么配得上他……我只会拖累他……我看着他就觉得愧疚得快要死掉了……”
陈书仪紧紧抱着女儿,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她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傻孩子,傻婉婉……你怎么会这么想……景渊他要的不是你有多健康,多有本事啊……他要的就是你这个人啊!”
她抬起泪眼,看着女儿,语气充满了作为母亲的疼惜和一种过来饶感悟:“妈是看着你们一路走过来的。景渊他对你怎么样,妈看得清清楚楚。是,妈也心疼他,觉得他太累。可正是因为他愿意为你这么累,这么坚持,才明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啊!孩子,一个人能被人这样放在心尖上,是福气,不是罪过啊!”
方远凝看着妹妹终于卸下所有伪装,露出脆弱无助的内里,他的心也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弯腰捡起那枚滚落在床单上的戒指,紧紧握在手心。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与瘫坐在母亲怀里的妹妹平视,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坚定:“婉婉,听着。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他,那你就更应该嫁给他。”
方婉凝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
陈书仪也用力点头,握着女儿的手,鼓励道:“对,婉婉,你哥得对!你要是觉得欠了他的,那就用你的一辈子去还!去对他好,去陪着他!”
方远凝继续道,逻辑清晰而有力:“因为你欠他的,不仅仅是黎川那条命,还有这三年来他为你耗费的心力,为你承受的压力,以及……他毫无保留付出的感情。你以为推开他是为他好?不,那是对他所有付出的否定和践踏!”
“真正的补偿,不是把他推开,而是努力好起来!” 他的目光充满鼓励和希冀,“用你未来所有的时间,去陪伴他,去关心他,去爱他。努力配合治疗,努力康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哪怕只是好一点点!让他付出的这一切,能看到回报,能觉得值得!这才是你方婉凝,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最能‘弥补’他的方式!”
陈书仪紧紧搂着女儿,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婉婉,妈知道你难受,知道你害怕。但为了景渊,也为了你自己,咱努努力,好不好?咱们好好治病,好好吃饭,好好做康复。等你好起来,你们还有那么长的日子要过呢……妈还想看着你们好好的……”
方婉凝怔怔地听着哥哥和母亲的话,像一道强光,劈开了她一直以来的思维迷雾。是啊,推开是否定,是践踏。而接受,然后努力变得更好,才是对他所有牺牲和坚持的唯一回应,才是真正的……弥补。母亲话语中对未来的朴素期盼,也悄然拨动了她死寂的心弦。
她看着哥哥手心里那枚重新出现的、沾着她一丝血痕的戒指,又看向自己手指上那道清晰的伤痕。一个念头,如同在绝望废墟中顽强钻出的嫩芽,终于冲破了所有自我怀疑和恐惧的冻土——
也许,她可以试着……去配得上这份沉重而珍贵的爱?为了他,也为了那个在深渊里挣扎了太久、其实也渴望一点点光亮的……自己。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朝着那枚戒指,伸出了自己带着伤痕的、微微颤抖的手。
方婉凝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距离那枚沾染了她血痕的戒指只有寸许。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圈冰冷的铂金,仿佛在看一个决定命阅潘多拉魔海空气凝滞,病房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陈书仪压抑的抽泣。
方远凝没有催促,他只是稳稳地托着那枚戒指,目光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一步,必须由妹妹自己迈出来。
终于,方婉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狂乱痛苦的沼泽似乎沉淀下些许,虽然依旧浑浊,却多了一丝近乎认命的平静。她纤细的、带着伤痕的手指,缓缓地、带着千斤重量般,触碰到了那枚戒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立刻拿起,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戒指光滑的表面,仿佛在感受其上的每一道纹路,也仿佛在确认这个决定的真实性。
“……会很辛苦。” 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对自己预警,“对他,对我……都是。”
陈书仪听到这话,心头一酸,连忙握紧女儿的另一只手,急切地道:“傻孩子,哪有不辛苦的日子?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硬扛要强啊!景渊他……他不怕辛苦,他就怕你推开他啊!”
方远凝看着妹妹终于不再抗拒,心下稍安,但语气依旧严肃:“辛苦是必然的。但这是你们共同选择的道路。婉婉,既然决定了,就别再回头看,也别再想‘配不配’这种无解的问题。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配合治疗,努力好起来。这才是对所有人,尤其是对慕景渊,最好的交代。”
方婉凝沉默着,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枚戒指从哥哥掌心捏了起来。戒指很,很轻,此刻却重得让她几乎托不住。她没有立刻戴回去,而是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的嫩肉,带来清晰的痛感,也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微弱坚定:“……我知道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动人心的承诺,只有这简单的三个字。但陈书仪和方远凝都明白,这已经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重的回应。
陈书仪喜极而泣,用力抱住女儿:“好,好!知道了就好!妈的婉婉最懂事了……”
方远凝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站起身,看着妹妹紧握戒指的手,沉声道:“戒指你先收着。什么时候想戴,你自己决定。至于慕景渊那边……” 他顿了顿,“我会找机会跟他谈谈。但你也要做好准备,他明过来,你总不能还是这个样子。”
方婉凝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是啊,明他还会来的。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要么崩溃大哭,要么麻木回避。她需要……需要拿出一点样子来。
“嗯。”她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夜深了,方婉凝躺下,却毫无睡意。她侧躺着,面对墙壁,左手紧紧握着那枚贴在胸口的戒指,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那道细伤痕。
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混乱的噩梦和尖锐的自责,而是反复回响着哥哥的话——“努力好起来,让他觉得值得”,以及母亲带着哭腔的期盼——“妈还想看着你们好好的”。
还迎…慕景渊。 他通红的眼眶,他低沉决绝的“嫁给我”,他脖颈上那道被她逼出来的血痕,他调整输液滴速时专注的侧脸,还有他弹着吉他、唱着那首《乌兰巴托的夜》时,那滴最终滑落的泪……
点点滴滴,如同慢放的电影镜头,在她脑海中一一掠过。心痛依旧,愧疚未减,但一种陌生的、微弱的力量,似乎正从紧握的戒指和心底那个“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隐秘愿望中,悄然滋生。
前路依然迷茫,治疗依然痛苦。但这一次,她似乎找到了一点必须走下去的理由,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有他在的未来。
窗外的风声似乎不再那么刺耳。她紧握着戒指,在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终于沉沉睡去。这一次,睡梦中的她,眉宇间那深刻的褶皱,似乎平坦了些许。而那枚被她焐热聊戒指,依旧牢牢地、沉默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个无声的契约,也像一颗等待破土而出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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