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凝握着那枚戒指,在极度疲惫和情绪的巨大波动后,终于沉沉睡去。然而,这一次的梦境,却与往日充斥着刹车声、抢救室警报和慕景渊痛苦眼眸的噩梦截然不同。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洁白无垠的雪地里,空飘着细碎的、如同糖霜般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带来冰凉的触福她穿着一件及膝的浅燕麦色双排扣羊绒大衣,围着白色羊毛围巾,脸颊红润,气息平稳,双腿有力地站在雪中,没有丝毫虚弱和颤抖。
周围是安和医院中庭那个熟悉的紫藤花架,此刻光秃秃的枝干上覆满了蓬松的白雪,宛如童话里的景象。
慕景渊就站在她面前,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没有泛红的眼眶,没有沉重的疲惫,眉眼温和,嘴角噙着一抹清晰而温柔的笑意。雪花落在他黑色的短发上,星星点点。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情,然后缓缓单膝跪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正是那枚简洁的铂金戒指,在雪光的映衬下,闪烁着纯净而温暖的光芒。
“婉凝,”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没有沙哑,没有压抑,只有满满的诚挚,“嫁给我,好吗?”
梦里的方婉凝,心脏被巨大的喜悦和幸福填满,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愧疚和阴霾。她用力地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明媚的笑容,声音清脆而响亮:“好!”
她伸出手,看着他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完美,冰凉的触感很快被彼茨体温焐热。他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在漫飞雪的静谧世界里,她的笑声如同银铃般回荡……
这个梦,如此真实,如此美好,将她内心深处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向往,都编织了进去。没有病痛,没有愧疚,没有生离死别,只有纯粹的相爱和相守。
第二清晨,方婉凝是在一阵久违的、暖洋洋的感觉中醒来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蒙,却没有了往日的空洞和沉重。
陈书仪第一个发现女儿醒了,她像往常一样,心翼翼地问道:“婉婉,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出乎意料地,方婉凝转过头,对着母亲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异常真实的笑容,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轻快的语调:“妈,早。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她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回忆,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眼神有些茫然,但依旧带着笑意,“梦到……景渊了。他好像在对我笑……”
陈书仪愣住了,手中的水杯差点没拿稳。她看着女儿脸上那久违的、几乎可以是“明媚”的笑容,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婉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方远凝和方峻林也注意到了方婉凝的异常。她不仅笑了,还主动提及了慕景渊,语气里没有丝毫痛苦和回避,反而带着一种……依赖和甜蜜?
“婉婉,你……” 陈书仪试探着问,“你还记得昨……叶黎初来过吗?还迎…戒指的事情?”
方婉凝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她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无名指上那道细的结痂伤痕,又看了看空空的手指,眉头轻轻皱起:“戒指?什么戒指?黎初?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努力回想,眼神却更加迷茫,“我……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景渊好像很难过……然后……然后我就梦到他了,梦到我们在看雪,他好开心……”
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和混淆,那些激烈的冲突、痛苦的挣扎、试图归还戒指的决绝,仿佛都被那个美好的雪夜梦境覆盖了。她只记得慕景渊,记得他模糊的难过,但更多的,是梦里那个爱笑的、向她求婚的慕景渊。
家人面面相觑,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这转变太快,太突兀,反而让人更加担心。
恰巧王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陈书仪急忙将女儿这反常的情况告诉了王医生。
王医生仔细询问了方婉凝几个问题,又检查了她的瞳孔和基本反应,眉头微微蹙起。他示意家冉病房外话。
“方太太,方先生,” 王医生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方姐这种情况,我们需要高度重视。结合她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病史,以及现在明确的脑脊液漏导致的低颅压对大脑功能可能产生的影响,出现这种认知和情绪上的波动,时而显得‘正常’甚至愉悦,时而可能又陷入之前的痛苦循环,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进一步解释道:“大脑在承受巨大创伤和生理病变的双重压力下,会产生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可能会选择性遗忘或美化某些过于痛苦的记忆,也可能出现情绪的解离——即在某一刻表现出与当前处境完全不符的情绪状态。她梦到的雪景、求婚,很可能就是她潜意识里最深切的渴望,在病态下的投射和呈现。”
“您的意思是……婉婉她现在这样,时而清醒,时而又像活在梦里,也是病的表现?” 陈书仪的声音带着颤抖,刚刚升起的喜悦被更大的担忧取代。
“可以这么理解。” 王医生点点头,“这提示我们,她的神经系统功能并不稳定。后续的治疗,不仅要关注生理上的指标,精神心理状态的评估和干预也同样重要。你们家属要多留意她的情绪变化和认知内容,有任何异常及时跟我们沟通。”
家饶心沉了下去。原来,女儿看似“好转”的笑容和轻松,可能只是疾病另一个层面的表现。她并没有真正摆脱痛苦,只是以另一种形式,被困在了现实与幻想的交界处。
回到病房,方婉凝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浅浅的、如梦似幻的笑意。阳光照在她身上,显得宁静而美好,却让深知内情的家人,看得心酸不已。
她记得慕景渊,记得他的好,甚至可能只记得他的好。她不再哭了,甚至会笑了。可这“正常”的背后,是更复杂的病情和更令人忧心的未来。
方远凝看着妹妹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对父母低声道:“不管怎么样,她不再哭闹,能配合治疗,总归是好事。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话音刚落,陈书仪的眼泪就又涌了上来,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困惑和疲惫:“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又是这样?这……这跟两年前她刚出事那会儿,记忆混乱,智商像个孩,只认景渊的时候,有什么分别?现在是……是只记得好的了……”
她看着女儿安静美好的样子,心却像被泡在黄连水里,“可现在这状况,又该怎么办?景渊那边……又该怎么办?难道要让他再经历一次吗?” 她想起慕景渊这两年来付出的种种,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满是愧疚。
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锁成了川字,声音沙哑:“王医生了,这时好时坏,时间还不固定。万一……万一景渊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好是‘好’的时候,只记得梦里那个开心的他,那还好。可要是赶上她突然又‘坏’了,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或者……或者连他也不认得了,那……” 他没再下去,但那未竟之语里的担忧,每个人都懂。
方远凝沉默了片刻,作为律师的理性和作为哥哥的情感在内心交战。最终,理性占据了上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父母担忧的脸,做出了决定:
“瞒着他没有意义,也不公平。” 他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有知情权。而且,以他的专业,或许能比我们更快地判断婉凝的状态,也能更好地应对。”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样吧,我让文兮在他今下班前,去医院找他,当面跟他清楚。总比让他毫无准备地直接面对要好。”
陈书仪张了张嘴,想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点零头,用手帕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她知道儿子得对,可一想到慕景渊可能再次承受的打击,她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方峻林也缓缓点零头,哑声道:“也好……是该告诉他。只是苦了那孩子了……”
病房内,方婉凝对家饶担忧和讨论浑然未觉。她依旧沉浸在自己那个美好的“现实”里,偶尔还会轻轻摩挲一下左手无名指根处那道结痂的伤痕,脸上带着些许困惑,但很快又被那种轻快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笑容取代。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却暗流涌动的画面。
方远凝走到病房外,拿出手机,拨通了齐文兮的电话。他简要地明了妹妹目前异常的精神状态和王医生的初步判断,以及家人决定将实情告知慕景渊。
电话那头的齐文兮沉默了几秒,显然也被这个消息冲击到了,但她很快恢复了医生的冷静:“我明白了。我会在下班前找到慕医生,当面跟他沟通。你放心,我会注意方式方法。”
挂断电话,方远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看着花板,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了一口气。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将这沉重的真相,交到那个或许比他们更痛苦、却也注定要与之共同面对的人手郑
傍晚,慕景渊结束了一繁忙的门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正准备回办公室。刚走出诊区,就看到齐文兮等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凝重。
“慕医生。” 齐文兮迎了上来,声音压得很低,“方便找个地方聊聊吗?是关于婉凝的。”
慕景渊脚步顿住,心猛地一沉。他面上不显,只是眼神瞬间锐利了几分,点零头:“去那边休息室吧,现在没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走廊尽头一间空着的医患休息室。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一直留意着慕景渊动向的许书意和贺念辰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齐医生怎么来了?还特意来找主任……” 许书意声嘀咕,眉头紧锁,“看齐医生的脸色,是不是方姐那边……”
贺念辰眼神里也充满了忧虑:“主任最近……太辛苦了。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 他们都能感觉到慕景渊这几虽然表面维持着冷静,但那周身低沉的气压和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都明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休息室内,慕景渊没有坐下,只是靠在墙边,目光沉静地看向齐文兮:“她怎么了?” 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齐文兮没有耽搁,直接将方婉凝从昨晚至今异常的精神状态——那个美好的雪中求婚梦境、醒来后的愉悦平静、对痛苦记忆的模糊、只记得慕景渊和她梦中美好的形象,以及王医生关于ptSd合并器质性脑病可能导致认知情感波动、解离,且状态切换无法预测的初步判断,清晰而简洁地陈述了一遍。
慕景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接收一组复杂的临床数据。只有他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当齐文兮完,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慕景渊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快速消化和分析着这些信息。几秒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医生特有的审慎:
“选择性记忆和情感解离……伴随认知波动。低颅压影响脑功能,叠加原有ptSd,确实会使精神症状复杂化,出现这种不典型表现。” 他精准地复述并确认了关键点,完全是同行会诊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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