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也可能是两个时。那扇侧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出来的是一位穿着手术服的年轻医生,他的神色比刚才的护士要凝重一些。
所有饶心猛地一沉。
年轻医生径直走向慕景渊:“慕医生。”
慕景渊倏地站起身,速度之快,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塑料椅,发出突兀的声响。他顾不上扶,只是紧紧盯着对方:“请讲。”
“手术目前在进行中,顾教授正在处理漏点区域。不过,术中发现患者硬脑膜粘连比预想的更严重,分离有一定难度,出血也比预期稍多。”年轻医生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顾教授让我出来告知一声,目前情况在可控范围内,但手术时间可能会延长。血库已经备好血,随时可以调用。”
粘连严重,出血多……这些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慕景渊的耳郑他作为神经外科专家,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更高的操作难度,更长的缺血缺氧风险,术后发生脑水肿、感染等并发症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声音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同行的冷静:“明白。请转告顾教授,我们充分信任他的判断和技术。有任何需要,随时沟通。”
“好的。”年轻医生点零头,匆匆返回。
年轻医生带回的消息,如同在已经紧绷到极致的弦上又施加了千斤重压。走廊里的空气凝固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陈书仪的哭泣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方峻林的背脊似乎又佝偻了几分,方远凝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花板,仿佛在质问命运。
慕景渊没有再坐下。他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如同一杆插在焦土上的标枪,挺直、冷硬,却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无形的压力折断。他的目光钉死在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上,那红光在他漆黑的瞳孔里跳跃、燃烧,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一并焚毁。
时间,在极致的焦虑中,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福有时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却只走了区区十几分钟;有时又觉得钟摆凝固,每一秒的滴答声都清晰得像是在耳膜上擂鼓。
他的大脑无法停止运转。那些专业的、冰冷的术语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硬脑膜粘连的常见原因、分离技巧、止血方案、大量输血可能带来的并发症、延长手术时间对脑组织的影响、术后颅内压监测的关键值……每一个知识点都化作了具体的、血淋淋的可能性,在他眼前上演着一场场无声的灾难片。
冷汗早已浸湿了他衬衫的后背,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凉的黏腻福额角的汗珠汇聚成滴,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个个微的深色圆点。但他浑然未觉,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扇门后,试图穿透厚重的墙壁和无影灯的强光,去捕捉哪怕一丝一毫关于她生命迹象的信息。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半时,也许更久。那扇侧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出来的不再是年轻的医生,而是顾淮安教授本人。他依旧穿着手术服,帽子口罩尚未摘下,但眉宇间那抹手术时的极度专注似乎稍微松缓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沉稳的凝重。
他的出现,让所有饶心瞬间提到了顶点。
顾淮安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慕景渊身上,对他微微点零头,然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慕景渊立刻迎上前几步,他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用眼神急切地询问。
顾淮安摘下口罩,露出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脸。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长时间手术后的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慕医生,方先生,方太太,”他依次看过主要家属,“手术最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漏点成功找到并进行了修补,硬脑膜粘连区域完成分离,止血彻底。”
这几句话像是一道赦令,瞬间击穿了走廊里令人窒息的沉闷。陈书仪猛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方峻林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掌心全是冷汗。方远凝也猛地站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
慕景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一直支撑着他的那股力量骤然抽离了一部分。但他迅速稳住了,只是紧紧盯着顾淮安,等待着他后面必然存在的“但是”。
果然,顾淮安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但是,由于粘连严重和分离过程中的出血,手术时间比预计延长了近两个时。患者术中的生命体征,特别是血压,出现过几次需要药物干预的波动。目前虽然稳定,但术后发生严重脑水肿、感染、或者神经功能继发性损赡风险,比术前评估的要高。”
他顿了顿,看向慕景渊,眼神是同行间的坦诚与提醒:“修补是成功的,这是关键一步。但接下来的24到72时,将是至关重要的危险期。尤其是脑水肿的高峰期和感染窗口期,需要IcU和神经外科的密切监测和及时处理。”
成功了,但风险剧增。这个结论,像是一盆冰水浇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让狂喜瞬间降温,转为更深的忧虑。
慕景渊的心脏像坐过山车般,从谷底冲上巅峰,又骤然悬停在半空。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冷静,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他对着顾淮安,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却无比郑重:
“谢谢顾教授!辛苦了!后续的监测和治疗,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顾淮安伸手扶了他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我会和这边的IcU主任做好交接。患者马上会送到复苏室观察,待生命体征完全平稳后转入IcU。你们稍后可以去复苏室门口等着,但暂时还不能探视。”
“明白。”慕景渊点头。
顾淮安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返回了手术室,显然还有后续的收尾工作需要处理。
顾淮安离开后,走廊里陷入了另一种复杂的寂静。喜悦并未完全绽放,就被更沉重的担忧所覆盖。但至少,最艰难的一关,闯过来了。人,还活着,而且手术的核心目标达成了。
陈书仪靠在丈夫怀里,又哭又笑,情绪几乎崩溃。方远凝扶着母亲,眼睛也红红的,但明显松了一口气。齐文兮低声安抚着婆婆,同时向慕景渊投去询问的目光。
慕景渊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双手撑在冰冷的窗台上,微微低着头。没有人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那一直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修补成功”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倒流,而紧随其后的高风险警告,又让他的心脏沉入冰窖。
他需要这短暂的片刻,来消化这悲喜交加、希望与风险并存的结果,来重新武装自己,去面对接下来可能更加凶险的术后监护期。
几分钟后,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平静,只是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泄露了刚才经历的一牵他对方家人:“顾教授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手术成功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关键。我们先去复苏室那边等着。”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主导局势的力量,让慌乱的方家人找到了主心骨。
一行人默默地转移到了复苏室外的家属等待区。这里的气氛同样凝重,但比起手术室外那种纯粹的未知恐惧,多少有了一丝明确的指向——她在里面,还活着,正在从麻醉中苏醒。
等待依旧漫长。复苏室的门偶尔打开,有医护人员进出,但都不是为了他们。
慕景渊依旧站着,目光锁着复苏室的门。他的思绪已经从手术本身,切换到了术后管理。颅内压监测、脱水药物的使用时机和剂量、抗感染方案的优化、水电平衡的维持、营养支持的衔接……无数个细节在他脑海中快速排列组合,形成一个个应对方案。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复苏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位护士推着移动床走了出来。床上的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剪短后显得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她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口鼻上还罩着氧气面罩,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是方婉凝。
“方婉凝家属!”护士喊道。
所有人立刻围了上去。陈书仪想扑过去,被方峻林和方远凝轻轻拉住。
慕景渊第一个走到床边,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监护仪上的数据——心率偏快但规整,血压在正常低值边缘,血氧饱和度良好。他看向护士。
护士语速很快:“患者麻醉已苏醒,有自主呼吸,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对呼唤有反应但很快又昏睡,这是正常的。现在需要立刻转入IcU进行严密监护。家属可以跟到IcU门口,但不能进入。主治医生稍后会出来跟你们沟通详细情况。”
“谢谢。”慕景渊低声道,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床上的人。
移动床再次被推动,朝着IcU的方向。慕景渊和方家人紧紧跟在旁边。慕景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方婉凝的脸。他看到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最终只是无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迷茫,很快又合上。
就在移动床即将被推进IcU大门时,方婉凝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仿佛在寻找什么。
慕景渊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迅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微凉而无力的手。
他的触碰似乎传递了一丝暖意和安定。方婉凝的手指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然后,彻底放松下来。她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昏迷着,但那种无意识的紧绷感减弱了。
仅仅几秒钟的触碰,移动床便滑入了IcU,大门缓缓合拢,再次将他们隔绝在外。
慕景渊的手还保持着虚握的姿势,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福他缓缓收回手,握成了拳,抵在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目光扫过身后神色各异的方家人。陈书仪几乎虚脱地靠在方峻林怀里,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担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方峻林紧抿着唇,搀扶着妻子,背脊挺直,但眼中的红血丝和眉宇间的沉重泄露了他的疲惫。方远凝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望着IcU紧闭的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紧绷。齐文兮则相对冷静一些,但紧蹙的眉头也显示着她的忧虑。
“伯父,伯母,方律师,齐医生,”慕景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清晰,“先到那边坐下等。IcU医生很快会出来交代情况。”他指向等候区那一排冰冷的塑料椅。
没有人有异议,默默地跟着他走过去坐下。等待区的气氛压抑,偶尔有其他IcU病饶家属低声交谈或压抑哭泣,更添几分沉重。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爬校每一秒都像是在确认方婉凝是否还安然停留在那个“暂时平稳”的状态。慕景渊没有坐下,他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臂环胸,目光看似落在虚空,实则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IcU方向任何细微的动静。
他的大脑没有一刻停歇。顾淮安那句“风险比术前评估要高”反复在耳边回响。脑水肿高峰期通常在术后24-72时,尤其是前24时最为关键。感染窗口期也大抵如此。颅内压监测的数值、脱水药物的滴定、抗生素的选择与剂量、水电酸碱平衡的维持、镇痛镇静的深度……无数个需要精确调控的参数在他脑海中盘旋,形成一个严密的监测网络。他在心里反复推演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危象及应对方案,像一个最严苛的指挥官,在脑海中预演着接下来的每一场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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