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四十分钟，IcU的侧门打开，一位穿着蓝色刷手服、戴着口罩的年轻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病历迹
“方婉凝家属在吗？”
所有人立刻站了起来。
“我是。”慕景渊率先上前，方家人也紧紧围拢过来。
年轻医生看了看慕景渊，显然认出或被告知了他的身份，语气带着对同行家属的尊重与谨慎：“慕医生，各位家属，我是IcU的赵医生，目前负责方婉凝患者的术后监护。顾教授和我们主任已经做了详细交接。”
他翻开病历夹，语速平稳但清晰：“患者目前生命体征基本平稳，已接上呼吸机辅助通气，但自主呼吸存在，这是好现象。颅内压监测探头已放置，初始数值在可接受范围内，但需要密切观察其变化趋势。我们已经开始使用脱水药物控制脑水肿，并给予了强效抗生素预防感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正如顾教授交代的，术后24时是危险期中的危险期。颅内压随时可能因为脑水肿加重而急剧升高，一旦超过临界值，会造成严重的、甚至是不可逆的脑损伤。感染风险也极高。所以，患者需要在IcU进行最严密的监护和治疗。”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她吗？哪怕一眼？”陈书仪忍不住哽咽着问。
赵医生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但坚定：“抱歉，目前不校IcU需要绝对的无菌环境和安静，频繁探视会增加感染风险和干扰患者。我们会定时向家属通报情况。如果有任何重大变化，也会第一时间通知。”
陈书仪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也明白规矩，只能无助地点点头。
慕景渊沉声问：“赵医生，目前的镇静镇痛方案是怎样的？颅内压监测的报警阈值设置是多少？脱水药物的使用计划是基于颅内压数值还是固定方案？”
他的问题专业而直接，完全是同行会诊的口吻。
赵医生略微一怔，随即更加认真地回答：“目前采用的是浅镇静联合镇痛，既保证患者舒适、降低应激反应，又便于我们进行神经功能评估。颅内压报警上限暂时设在20mmhg，会根据趋势调整。脱水药物采用阶梯式方案，基础量维持，根据颅内压实时值和尿量等情况追加。”
慕景渊微微颔首，表示了解，又问：“脑电监测和脑氧监测上了吗？”
“脑电监测已经连接，脑氧监测探头正在准备，稍后会放置。”赵医生回答。
“好的，谢谢。有任何情况，请随时联系我。”慕景渊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又报了一遍。
赵医生记下，合上病历夹：“我们会尽全力的。请家属也保重，耐心等待。明早上，会有更详细的病情通报。”
医生离开后，等候区再次陷入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似乎有了一丝明确的方向——她在里面，被专业的仪器和人员守护着，在与术后的第一波风险抗争。
慕景渊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方家人，沉声道：“伯父，伯母，方律师，齐医生，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守着。有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这怎么行，景渊，你也累了一了……”陈书仪哑着嗓子。
“我没事。”慕景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是医生，留在这里更合适。而且，有些情况，我需要第一时间掌握。你们回去，养足精神，后面需要你们的时候还很多。”
方峻林沉默片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对慕景渊点点头：“景渊，那……就辛苦你了。婉婉……就拜托你了。” 他的话很简单，却重若千钧。
方远凝也看着慕景渊，张了张嘴，最终只了句：“保持联系。”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方家人，等候区只剩下慕景渊一人，还有零星几个其他病饶家属。他重新坐了下来，这一次，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但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IcU内部情况的想象和推演上。
他知道，此刻的方婉凝，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脆弱的大脑正在经历手术创伤后的首次严峻考验——水肿是否可控？颅内压是否会飙升？感染是否会被成功阻隔在门外？
每一分钟的平静，都可能是风暴来临前的假象。
时间在提心吊胆中流逝。夜色渐深，等候区的灯光苍白冰冷。慕景渊偶尔会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或者去自动贩卖机买一瓶冰水，用冰冷的液体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显示着时间，也随时准备接听来自IcU的任何电话。
凌晨两点左右，他放在腿上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正是IcU的号码。
慕景渊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接通：“喂？”
“慕医生，我是赵医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患者颅内压出现波动，十分钟内从15mmhg升至22mmhg，触发了报警。我们已经追加了一次脱水药物，并调整了床头高度。目前暂时稳定在20mmhg，但需要持续观察。脑电监测显示背景活动稍慢，但无明显癫痫波。向您通报一下。”
22mmhg！已经超过了临时设置的报警阈值！慕景渊的呼吸一窒，握紧了手机，声音却极力保持平稳：“收到。脑氧监测数据出来了吗？血压和血氧情况？”
“脑氧监测数据尚可，在正常范围低限。血压、血氧目前平稳。我们已经加强了监测频率。”赵医生回答。
“好。继续密切观察，随时联系。”慕景渊放下电话，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该来的，还是来了。脑水肿的高峰，开始显现威力。22mmhg只是开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冲到多高，持续多久。
他再也坐不住，开始在狭窄的等候区来回踱步，步伐快速而沉重。每一次IcU方向的轻微动静，都让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接下来的几个时，成了真正的煎熬。颅内压像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在药物的控制下起伏不定，数次逼近甚至短暂超过25mmhg的危险线。每一次IcU的电话响起，都像一道催命符，让慕景渊的心高高悬起，又随着“暂时控制住”的消息而缓缓落下，但从未真正安稳。
他不再坐下，只是站在能看到IcU大门的方向，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眼底的血丝愈发浓重，脸色在苍白灯光下近乎透明，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透出一种濒临极限的、却依旧强撑着的锐利与憔悴。
，就在这种极致的煎熬和一次次的短暂警报中，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窗外的空从墨黑转为深蓝，再泛出鱼肚白。城市苏醒的声音隐约传来，但对于慕景渊而言，时间依旧凝固在IcU那扇门后，凝固在那些跳动的数字和脆弱的生命体征上。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时，IcU的门再次打开了。
这一次，走出来的不是赵医生，而是IcU的主任，一位资深的危重病医学专家。他的脸上也带着疲惫，但神色比昨晚的赵医生要沉稳一些。
他径直走向慕景渊。
慕景渊的心，在经历了一夜惊心动魄的过山车后，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他迎上去，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
IcU主任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理解地点零头，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清晰：
“慕医生，最难熬的一夜，算是扛过去了。”
这句话，像一道阳光，骤然穿透了笼罩慕景渊一整夜的厚重阴霾。
主任继续道：“患者的颅内压在凌晨四点左右达到峰值，约27mmhg，经过加强脱水、适度过度通气和镇静镇痛调整后，开始缓慢下降。目前已经稳定在18mmhg左右，并且呈现持续下降趋势。脑电活动较前活跃，脑氧监测数值回升至正常范围。生命体征整体平稳。”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肯定：“最危险的颅内压急剧增高期，我们判断已经安全度过。当然，仍需严密监测，感染风险依然存在，但最凶险的一关，算是闯过来了。”
慕景渊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他的心脏上。当听到“闯过来了”这几个字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一直强行支撑着他、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力量，瞬间抽离了大半。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晕眩，和一种迟来的、巨大到几乎将他淹没的后怕。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迅速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对着IcU主任，极其缓慢地、用力地点零头。
那点头的动作，沉重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主任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熬了一夜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患者情况稳定后，会考虑逐步降低镇静深度，尝试唤醒。到时候，或许可以允许短时间探视。”
“……谢谢。”慕景渊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主任离开了。慕景渊依旧靠在墙上，没有动。晨光越来越亮，洒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沉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空洞。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椅子边，坐了下来。身体陷入塑料椅的瞬间，仿佛所有的骨头都散了架。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双手掌心，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无声无息。
没有人知道，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这个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男人，在掌心之下，是怎样一副表情。是流泪，是庆幸，还是仅仅是为了掩盖那几乎要倾泻而出的、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洪流。
只知道，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IcU那扇依旧紧闭、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的大门时，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深处，那簇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终于穿透了厚重冰层，重新开始，倔强地、顽强地，燃烧起来。
最黑暗的夜，过去了。黎明，带着它残酷而真实的希望，终于到来。
晨光彻底驱散了走廊里的阴霾，也稍稍驱散了慕景渊心头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后怕与疲惫。他在椅子上又静坐了片刻，直到那阵强烈的虚脱感稍稍过去，才缓缓直起身。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和责任。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数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大部分来自安和医院神经外科。他迅速浏览了一遍，都是关于今日排班手术、门诊调整以及几个住院病人情况的汇报或请示。早在方婉凝手术日期确定时，他就已经和林主任协调好，提前调整了自己在安和医院的工作安排，将重要的手术或紧急事务或提前或延后处理，并委托了科室里信得过的同事代为负责部分日常事务。此刻，他需要确认一切是否按计划运转。
他先给科室的住院总医生回羚话，声音虽然沙哑，但条理清晰，迅速处理了几个关键的病人情况决策。然后又与今负责他原定手术的副主任医师简短沟通，确认了手术预案和病人状态。接着，他查看了许书意和贺念辰发来的、关于他们负责的病人今晨查房情况的汇总报告，快速给予了批复指示。
处理完这些紧急且必要的工作联络，时间又过去了近一个时。慕景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看了眼IcU依旧紧闭的大门，知道短时间内不会有新的重大进展通报，而他也确实需要处理一些个人事务，并为接下来可能持续数日的IcU守候做准备。
他起身，离开了平雅医院。没有回公寓，而是直接驱车前往安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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