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岩石向视野尽头铺展，与同样暗红的空几乎融为一体。空气稀薄而冰冷，带着一种星尘烧灼后的焦灼气味。这是一片死寂的浮陆，除了他们几人，感知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盘膝而坐的帝肆凌身上。他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如冰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周身散发的寒气愈发凛冽，那左肩后方的灰点却在极寒压制下，顽固地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如同嵌入冰层的毒虫，缓慢而持续地啃噬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莲心紧握双刃，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担忧地望向帝肆凌。莲生则沉默地守在一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荒芜的环境，以防任何可能的惊扰。
凤姝妤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移开视线。她看着帝肆凌额角渐渐沁出的、迅速凝结成冰晶的细汗，看着他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那灰点每闪烁一下，她心脏处便似乎有根弦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带来一种陌生的、冰凉的滞涩福
七魄不全的她，无法完全理解背后的情感，但她知道，帝肆凌因她而伤，这不对，需要修正。
“莲心姑娘，”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泯光梭’除了侵蚀本源，可还有其他特性？有何法可助他更快逼出？”
莲心停下脚步，看向她，眼中少了些平日的不羁，多了份凝重：“泯光梭是混沌海执法殿特制的东西，专破各种护体神光和本源防御。它最难缠的地方在于，一旦入体，就会像种子一样生根，不断抽取宿主的本源之力来‘喂养’自身，壮大侵蚀。除非修为远超施术者，或有同源的更高阶力量压制、消磨，否则极难根除。”她咬了咬下唇，“主上强行用本源冰力压制，虽然暂时控制住，但消耗极大，而且……时间久了，冰力与泯光之力在体内对冲，对经脉和魂魄负担都很重。”
同源的高阶力量？凤姝妤心中一动。她的混沌源体之力，源自万界之初，从层次上讲，是否……
就在她沉吟时，帝肆凌周身气息忽然一乱！
“噗！”他猛地喷出一口暗蓝色的、带着冰晶碎屑的血，那血落在地上，竟将暗红岩石腐蚀出一个坑，冒出丝丝灰气。
“主上！”莲心莲生同时惊呼上前。
帝肆凌抬手制止他们，缓缓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疲惫，但很快被惯有的冰冷覆盖。他肩后的灰点似乎黯淡了一丝，却并未消失。
“暂时压下去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显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但有一缕根须已渗入经脉，需慢慢拔除。”
他看向凤姝妤，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你的混沌之力，本质虽高，但属性不合。混沌包容万物，泯光专司‘湮灭’与‘剥离’，以你如今掌控程度，强行介入，恐会引发更剧烈的冲突。”
他顿了顿，补充道：“无妨。抵达堕星湖前，不会影响战力。”
煌诺皱眉看着帝肆凌苍白的脸色，道：“这浮陆看起来荒得很，但暗影星域附近，肯定不安全。你需要恢复，我们也需要弄清楚具体位置和前往堕星湖的路线。不如先找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稍作休整？”
云倾月点头赞同：“方才传送匆忙，方向虽大致没错，但具体落点还需确认。我这罗盘虽损，但大致辨识方位和能量流向还能做到。”
帝肆凌没有反对，在莲生的搀扶下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凤姝妤注意到，他起身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一行人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暗红浮陆上行进。脚下岩石坚硬冰冷，远处那些由破碎星辰堆积成的阴影区域，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沉默而危险的气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云倾月手中的罗盘指针终于稳定下来，指向浮陆深处某个方向：“那边……有微弱的能量汇流迹象，可能是型的星力泉眼或地脉节点，相对其他地方，或许环境稍好一些，也易于布置防护。”
又前行一段，果然在一片隆起的、如同背脊般的暗红山岩后，发现了一处不大的凹陷谷地。谷地中央，有一个直径不足丈许的浅坑，坑底积蓄着薄薄一层暗银色的、闪烁着微光的液体，散发出精纯但略显驳杂的星辰之力。的确是型星力淤积点。
“就这里吧。”帝肆凌扫了一眼环境。谷地三面环岩，只有一面开口，易于防守。他示意莲心莲生在谷口和岩壁上方布置一些简单的警戒和隐匿结界。
众人各自寻地坐下调息。凤姝妤没有立刻修炼，她走到那星力浅坑边，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暗银色液体。触感冰凉，带着微弱的侵蚀性，星辰之力中混杂着不少狂暴因子，直接吸收有害无益。但……
她心念微动，沟通幻影塔。塔灵墨立刻回应：“主人，这种‘浊星液’杂质太多，需提炼净化方可安全吸收。塔内赢衍净灵阵’，可布于此处，缓慢净化，同时聚拢散逸星力，对簇众人疗伤恢复略有裨益。”
“布阵需要什么材料？”
“只需以主人灵力结合簇星力为引，勾勒阵纹即可。只是范围不大。”
“好。”凤姝妤不再犹豫，起身走到浅坑旁，双手掐诀，灰紫色的灵力自指尖流淌而出，混合着从浅坑中牵引出的丝丝缕缕暗银色星力，开始在地面与空中勾勒出一道道繁复而精妙的阵纹。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美感，仿佛不是在布阵，而是在书写某种古老的乐章。煌诺和云倾月都看得有些出神。他们对凤姝妤精通阵法有所了解，但每次见她施展，仍觉惊艳。
莲心则凑到莲生身边，低声道：“哥，你看她布阵的手法……是不是有点像‘星衍阁’那帮老学究的路子？但又不太一样，更……灵动？不对，是更本质。”
莲生默默观察片刻，低声道：“似是而非。她的根基，是混沌，演化万法。星衍阁穷究星辰变化，终是术。她所展露的，近乎道。”
两韧声交谈间，凤姝妤已完成了阵法的最后一笔。
“衍净灵阵，启！”
阵纹光芒一闪，随即隐没。浅坑中的暗银色液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澄清，颜色转向柔和的银白，散发出的星辰之力也渐渐变得温顺精纯。同时，谷地中稀薄的星力被阵法缓缓聚拢，形成了一个微型的、适合修炼的灵力环境。
做完这一切，凤姝妤额角也见了汗。布置这等精细阵法，对她同样是不的消耗。她走到一旁盘膝坐下，服下一颗丹药，开始调息。
夜色渐深。浮陆没有日月更替，但穹的暗红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沉。谷地中，只有星力浅坑散发着柔和的银光，以及众洒息时身上流转的微弱光华。
凤姝妤结束一轮调息，睁开眼，发现帝肆凌并未入定，而是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望着谷口外那片深邃的黑暗，冰蓝色的眼眸映着微光，看不清情绪。
她迟疑了一下，起身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帝肆凌并未回头。
凤姝妤在他旁边不远处停下，学着他的样子，看向外面无垠的黑暗。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你‘家里’……和那位‘大姐’，会一直追来吗？”
帝肆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会。但暗影星域规则特殊，混沌海的手也伸不了太长。他们更可能在外围布网，或通过其他势力间接施压。”
“是因为……混沌源体？”凤姝妤问。
帝肆凌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星辉落在他冰雕般的侧脸上。“是，也不全是。”
他难得地多了一句：“混沌海并非铁板一块。有人视混沌源体为禁忌，欲除之而后快；也有人……持不同看法。那位‘大姐’及其背后的势力，属于前者。而我离海，本身也与这些分歧有关。”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提及离开混沌海的原因。
凤姝妤安静地听着，没有追问细节。她知道，有些事，需要时间。
“你呢？”帝肆凌忽然问，“找回七魄碎片后，有何打算？”
凤姝妤望着黑暗，声音平静：“救母亲，找父亲和哥哥，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清算该清算的仇。”她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非愿望。
帝肆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光芒。
“路很长。”他。
“我知道。”凤姝妤点头，“所以，不能停。”
又是一阵沉默。谷地中，只有星力流转的微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空间乱流的呜咽。
“帝肆凌。”凤姝妤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下次，不要再挡在我前面。”
帝肆凌微微一怔，转头看她。
凤姝妤也看着他，眼神清澈而认真，没有多少温情，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坦诚：“你因我而伤，这是我的责任。我的路，该由我自己去面对危险。你帮我，我很感激。但我不需要你替我受伤。”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尽量不需要。”
帝肆凌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凤姝妤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转身离开时，他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谷外的黑暗。
“好。”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少了些惯有的疏离。
一个字，在寂静的夜里，轻轻落下。
凤姝妤不再话，也重新望向黑暗。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谁也没有再看谁，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奇特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远处，堕星湖所在的破碎星辰阴影区，在暗红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而浮陆的夜色，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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