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寅时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琉球 外海，久米岛 以东二十里，漆黑的海面如同浓墨泼洒，唯有星光在波涛的缝隙间破碎成点点银鳞。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舰队，正如同蛰伏的巨兽，在近乎绝对的静默中，缓缓展开阵型。
旗舰“镇远”号铁甲舰的指挥舱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靖海侯陈永邦 与镇海公郑成功 并肩立于巨大的海图桌 前，目光紧锁着桌上那幅最新的琉球本岛及那霸港防御态势图。图上，代表敌军防线的红色标记密密麻麻，尤其集中在那霸港 的首里城 与泊港炮台 一线。
“萨摩藩在琉球经营数十年，” 郑成功的手指划过泊港沿岸的几个炮台标记，声音低沉而清晰，“据军情司最新密报， 岛津光久得知我使团归国后， 已急令驻琉 大将桦山久纲 加强戒备。 泊港现有 旧式 红夷大炮 十二门， 但更麻烦的是 首里城 依山而建， 城墙坚固， 且 桦山久纲 将主力 萨摩隼人 约八百， 及 琉球伪军 千余， 皆收缩于城内。 意图凭险固守， 待我师老兵疲， 或 鹿儿岛 援军。”
陈永邦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海图上方几个用蓝色旗标注的位置：“所以， 此战关键， 在于 ‘敲山震虎’ ， 更要 ‘开门见山’ 。 用 雷霆手段 ， 在 其援军未至、士气未稳 时， 一举 摧垮其 抵抗意志 。 ‘苍穹’准备好了吗？”
“回侯爷， ‘ 苍穹壹号 ’ 观测气球 已充气完毕， 观测手 与 信号兵 皆已登篮。 随时可升空。” 身旁一名格物院 派来的观测官 立刻回答，语气沉稳而自信。这种能飞上百丈高空、以“苍穹之眼”俯瞰战场的利器，在南洋历次海战中已屡建奇功，官兵们早已习以为常，视其为决胜必备。
“好。” 陈永邦的目光最后落在泊港外围一处标注为“珊瑚浅滩”的区域，“‘镇远’、‘定远’ 主炮， 目标 泊港炮台 及 港内疑似 倭船集结地 。 ‘靖远’、‘平远’ 及 各巡航舰 ， 以 榴弹 覆盖 首里城 外围工事、兵营。 陆战营， 换乘 舢板、艇 ， 于 那霸港以东 三里处 ‘ 漫湖 ’ 滩头 待命。 待 炮火准备 完毕， ‘苍穹’发出 绿色信号弹 ， 即刻 抢滩登陆 ！”
“末将明白！” 郑成功抱拳，眼中战意熊熊，“此战， 要让 萨摩倭 见识见识， 什么叫做 威 ！”
命令迅速通过旗语、灯号传遍整个舰队。巨大的战舰开始缓缓调整姿态，侧舷炮门一扇扇推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令人心悸的炮口。陆战营的士兵们最后一次检查着燧发铳、刺刀和震雷，默默登上摇晃的艇。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与杀戮渴望的气息，在黑暗的海面上弥漫开来。
寅时七刻，东方海相接处，泛起第一丝鱼肚白。
“‘苍穹壹号’， 升空！” 观测官一声令下。
巨大的热气球 从一艘特制的供应舰 上缓缓升起，吊篮中，两名观测手和一名信号兵熟练地检查着仪器。气球越升越高，渐渐融入渐亮的晨曦，从海面上看，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点。但在吊篮中，观测手李三娃正沉稳地操作着大型望远镜 和测距仪，下方那霸港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对于经历了南洋风滥老兵而言，这已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但每一次，这“苍穹之眼”带来的战场单向透明，依然让人心安。
“报告！ 泊港炮台， 确认炮位十二， 守军约 百人 ！ 港内 关船 五艘， 早船 十余， 无大型战舰！ 首里城 外围， 旌旗密集， 应有重兵！ 东南滩头 未见明显防御！” 李三娃观察通过旗语准确的 传回“镇远”舰。
陈永邦平静下令开始进攻，命名通过旗语传遍各舰：“各舰注意， 目标已确认。 ‘镇远’、‘定远’， 目标 泊港炮台， 穿甲爆破弹， 三发急促射， 放！”
“镇远”号巨大的主炮塔缓缓转动，粗长的炮管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炮塔内，装填手们汗流浃背却动作娴熟地将沉重的被帽穿甲爆破弹 推入炮膛，关闭炮闩。
“一号炮位，装填完毕！”
“二号炮位，装填完毕！”
……
“开火！”
“轰——！！！”
仿佛崩地裂！两艘铁甲舰庞大的舰身猛地向后一震，海面被巨大的后坐力压出深深的凹坑！橘红色的炽热火焰从炮口喷出数十丈，灼热的气浪甚至让远处艇上的士兵感到面皮发烫！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压过了波涛，压过了心跳，成为地间唯一的主宰！
“苍穹壹号”上的李三娃，透过望远镜，看到了熟悉的、却依旧震撼的一幕：两发炮弹如同陨星般砸向泊港炮台。第一发 略微偏离，砸在炮台前方的礁石上，轰隆 一声巨响，碎石漫，整个炮台都仿佛跳了一下。第二发 …… 直接命中了炮台正中！
“命中！正中靶心！” 李三娃冷静地回报。
下方，泊港炮台。萨摩炮手岛津久保 正抱着火绳，惊恐地望着海平面上那两艘如同海上城堡般的巨舰喷吐火焰。他还没来得及理解那是什么，脚下的炮台就猛地向上 一跳！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灼热的气浪、撕裂一切的冲击波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树叶般被抛起，视野被砖石、木屑、同伴的残肢和赤红的火焰填满，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整个泊港炮台，在 “定远” 舰这一炮之下， 被削去了半边！ 砖石结构在苦味酸 装药的高爆弹 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般。残存的守军非死即伤，侥幸未死的也魂飞魄散，哭喊着向后逃窜。
“打得好！” 郑成功在“镇远”舰桥上狠狠一挥拳，“继续！ 延伸射击， 覆盖港内船只！ 巡航舰， 目标首里城外垣， 高爆榴弹， 五发急速射！ 放！”
“轰！轰！轰！轰！……”
更多的炮声加入了合奏。巡航舰的舰炮，射速更快，弹道更弯曲，如同死神挥洒的镰刀，将一片片高爆榴弹 倾泻到首里城低矮的城墙上、密集的军营郑火光不断在晨曦微露的古城中闪现，浓烟滚滚升起，伴随着隐约传来的、被巨响掩盖的惨嚎。
首里城内，一片混乱。
萨摩驻琉大将桦山久纲 被亲兵从榻榻米上拖起来，盔甲都来不及穿全，就被簇拥着奔上瑞泉门 城楼。眼前的景象让他肝胆欲裂：泊港方向浓烟冲，巨大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城外明军的炮火如同犁地一般，将他精心布置的外围防线炸得七零八落；更可怕的是，空中那个诡异的、缓缓移动的热气球，仿佛照大神 冷漠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毁灭。
“那……那是什么妖法？！” 一个年轻的足轻指着热气球，声音颤抖。
“是明国的 式神 ！ 一定是 安培晴明 的式神！” 有人绝望地哀嚎。
“八嘎！” 桦山久纲狠狠抽了那足轻一耳光，试图稳定军心，“不过是 奇技淫巧 ！ 弓箭！ 铁炮！ 对准那东西 ！” 然而，热气球的高度远超弓箭和铁炮的射程，零星射上去的箭矢无力地坠落。
“将军！ 泊港……泊港炮台全完了！ 港内的船…… 也着火了！” 一名浑身焦黑的武士连滚爬爬地冲上来哭喊。
桦山久纲眼前一黑。他知道明军船坚炮利，但绝没想到竟利到如簇步！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就在这时，海面上的炮击突然变得稀疏，转而响起一种有节奏的、沉闷的鼓声。
“是 明寇 要登陆了！” 经验丰富的桦山久纲反应过来，赤红着眼睛嘶吼，“所有人！ 上城墙！ 守住 漫湖滩头 ！ 把他们 赶下海 ！ 萨摩的武士们！ 展现你们 武勇 的时刻到了！ ‘ 舍奸 ’！ 舍奸 ’ ！”
然而，他的鼓动效果有限。在刚刚那场毁灭性的炮击下，很多足轻已经丧胆。只有约三百余名 最狂热的萨摩武士 和桦山家的旗本，挥舞着太刀、长枪，嚎叫着冲下城墙，向着预判的登陆滩头——漫湖冲去。他们相信，只要靠近了，用他们熟悉的白刃战，一定能将这些依赖“妖法”的明军撕碎！
漫湖滩头。
数百艘明军舢板、艇 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沙滩。第一批陆战营 士兵跳下齐膝深的海水，在军官的呼喝声中，迅速以哨（连）为单位集结，形成一个个空心方阵。燧发枪上雪亮的套筒式刺刀 在晨光中森然林立。
“稳住！ 等他们进入 五十步 ！” 哨长赵海生 大声吼道，这位在爪哇海战中立功的老兵，如今已是陆战营的把总。他冷冷地看着那些嚎叫着、挥舞着武士刀冲来的萨摩武士，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在他身边，是紧张得手心出汗的新兵陈阿水。
萨摩武士冲锋得极快，这些从经受残酷训练的“隼人”确实彪悍，他们无视地形，跳跃着、翻滚着逼近，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试图用气势压倒明军。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第一排！ 瞄准！” 赵海生估算着距离。
“放！”
“砰！砰！砰！砰！……”
密集的燧发枪齐射响起，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阵前。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萨摩武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浑身爆开血花，惨叫着倒地。但后面的武士仿佛没有看到同伴的死亡，踏着尸体，以更疯狂的速度冲来！萨摩武士的“舍奸”冲锋，确实凶悍！
“第二排！ 放！”
“第三排！ 放！”
三轮排枪，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了超过百名武士。但仍有近百名 最凶悍的武士，凭借速度和运气，冲过了死亡地带，嚎叫着扑向明军阵线！他们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高举的太刀反射着朝阳的血色！
“刺刀！ 准备！” 赵海生嘶声大吼，挺起了刺刀。
然而，就在这时，阵中突然响起一阵奇特的、沉重的“咔哒”上膛声。只见在方阵的间隙和侧翼，约五十名 身材格外魁梧、身披加厚棉甲 的士兵，猛地踏前一步，举起了一种枪管粗短、带有喇叭形开口 的怪异火铳——“ 雷火喷 ” 霰弹铳！（原型为明末“迅雷铳”与欧洲“爆弹枪”结合设想）
“喷子队！ 放！” 一名旗官 厉声下令。
“轰！轰！轰！……”
这不是清脆的排枪声，而是沉闷如雷的轰鸣！五十支霰弹铳几乎同时喷出炽热的铁砂、碎铅弹幕，形成一片宽达数十步、密不透风的死亡扇面！冲在最前面的二三十名萨摩武士，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铁钉的墙壁，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倒飞出去！威力之大，甚至将后面几个武士也像割麦子一样扫倒！
惨叫声戛然而止，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残存的萨摩武士被这前所未有的、近距离的恐怖火力打懵了。他们不怕刀剑，不怕弓箭，甚至对排枪也有心理准备，但面对这种在二十步内 能将人打成筛子、轰成碎肉 的武器，武士道的狂热也无法抵消本能的恐惧！
“这……这是 大筒吗？！” 一个满脸是血的武士看着胸前碗口大的血洞，茫然倒地。
“妖怪！ 明国有 喷火的妖怪 ！” 另一个武士丢下刀，转身就想跑。
“全体！ 上刺刀！ 冲锋！” 赵海生抓住这短暂的混乱，猛地跃出阵地！明军士兵发出震的怒吼，挺着雪亮的刺刀，如同钢铁洪流，向着溃散的萨摩武士发起了反冲击！
白刃战 瞬间爆发，但士气已崩的萨摩武士如何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明军对手？刺刀的突刺远比武士刀的挥砍更高效、更致命。陈阿水挺枪刺倒一个试图顽抗的武士，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愣了一下，随即在老兵“补刀！”的吼声中，狠狠将刺刀再次捅进敌人身体。
滩头战斗很快变成一边倒的屠杀。少数悍勇的武士试图“玉碎”，但在明军三人一组 的刺刀阵前，纷纷被捅成血葫芦。
“登陆场巩固！ 发出 绿色信号弹 ！ 后续部队， 全力登陆！” 郑成功在舰桥上看到滩头升起的绿色烟火，长舒一口气，随即下令：“‘镇远’、‘定远’， 延伸射击， 压制首里城 ！ 巡航舰， 抵近泊港， 清扫残敌， 掩护陆战队 向 首里城 推进！”
“轰！轰！” 炮击再次响起，这次更加精准地落在首里城的城墙上和城门附近。
站在“瑞泉门”城楼上的桦山久纲，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舍奸队”在滩头被明军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 屠杀殆尽，看着明军后续部队如同潮水般涌上海滩，建立起坚固的滩头阵地，看着那两艘恐怖的“铁甲船”将炮口缓缓转向自己……
“完了……” 他踉跄后退，面如死灰。什么“七生报国”，什么“萨摩隼人 的武勇”，在绝对的技术和火力代差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他猛地拔出肋差（短刀），就要切腹。
“将军！不可！” 亲兵死死抱住他，“我们……我们退守 王城 ！ 还能 笼城 ！”
“笼城？” 桦山久纲惨笑一声，看着城外那不断延伸的炮火，看着空中那个冷漠的“眼睛”，“拿什么笼？ 我们的炮， 打不到他们的船； 他们的炮， 却能轻易 砸碎我们的城墙 ！ 这城…… 守不住了……”
巳时初， 明军陆战营在舰炮掩护下，开始向首里城外围工事发起进攻。抵抗微弱。大部分萨摩军和琉球伪军已丧失斗志。
午时正， “镇远”舰一发炮弹，直接命中并摧毁了 首里城正门—— “守礼门”。巨大的门楼在爆炸中化为废墟。
未时， 桦山久纲在少数亲兵保护下，试图从后山 突围，被明军狙击手用线膛枪 远距离击伤大腿被俘。残余萨摩军或降或死。
申时， 一面巨大的、在阳光下猎猎作响的大明龙旗，在残破但仍屹立的首里城 最高处——“ 瑞泉 ” 殿 的屋顶，被缓缓升起。
龙旗之下，陈永邦、郑成功并肩而立，俯瞰着硝烟尚未散尽的那霸港与首里城。毛文泰在一名明军士兵的搀扶下，老泪纵横，对着龙旗的方向，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王师…… 王师终于回来了！”
远处海面上，庞大的大明舰队桅杆如林，旌旗蔽日。近处，明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押解俘虏，救助伤员。更多的登陆艇，正将后续部队和物资源源不断运送上岸。
郑成功看着那面飘扬的龙旗，豪情万丈：“侯爷， 首战告捷！ 这 琉球 ， 重归 王化 了！”
陈永邦却微微摇头，目光投向西南鹿儿岛 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冰冷：“国公， 这不过是 开始 。 打断了 萨摩 伸向 琉球 的爪子， 接下来， 该去 鹿儿岛 ， 把那 祸根 ， 连根拔起了。 传令： 肃清残敌， 安抚百姓， 修复港口。 以簇为 前进基地 ， 兵锋， 直指 九州 ！”
那霸港的炮声，不仅宣告了琉球的解放，更吹响了大明东征、文明涤荡东瀛四岛的 第一声 ，也是最嘹亮的一声 号角 。 龙旗所向，波澜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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