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申时三刻。当那面巨大的大明龙旗 在首里城瑞泉殿 的屋顶完全展开,迎着西斜的秋日猎猎作响时,这座琉球王国数百年的王城,已然换了人间。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血腥与焦木 混合的刺鼻气味,但更浓烈的,是一种旧时代轰然崩塌、新时代强行降临 的肃杀与悸动。
在首里城守礼门 的废墟旁,一队明军工兵 正在清理坍塌的砖石,拓宽通道。带队的把总 是个面庞黝黑的山东汉子,他拄着铁锹,望着那面高处的龙旗,对身边年轻士兵嘀咕:“旗是升上去了,可这破城…… 侯爷要 安抚百姓 , 可你看看, 这哪还有半点 王城 的样子?” 他脚下的青石板上,暗红色的血渍尚未干透,几具萨摩武士的尸体被草草堆在墙角,苍蝇嗡嗡盘旋。
年轻士兵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头儿,听…… 咱抓了条 大鱼 ? 是个 萨摩的 大将 ?”
“嗯,” 把总用下巴指了指城内方向,“腿被打断了, 拖死狗一样从后山拖下来的。 江… 桦山什么来着。 侯爷和国公正在 正殿 审着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等着瞧吧, 这种 倭酋 , 没个好下场。 咱在 南洋 抓的那些 红毛夷 头目, 不都 咔嚓 了?”
不远处,几个被临时征召 来帮忙清理街道的琉球本地民夫,正畏畏缩缩地搬运着碎木。他们穿着破烂的麻衣,面黄肌瘦,眼神躲闪,偶尔偷偷抬眼看看那面陌生的龙旗,又迅速低下头,加快手上的动作。一个年纪稍长的民夫,在搬动一根烧焦的房梁时,突然看到梁下压着一柄断成两截的 萨摩武士刀,刀镡上还刻着丸十字 家纹。他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惊恐地左右张望,见明军士兵没注意,才飞快地用脚将断刀踢进旁边的瓦砾堆,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对普通琉球百姓而言,萨摩的统治是压迫,但明军的雷霆手段同样令人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面新的旗帜,究竟意味着更深重的苦难,还是传职朝”许诺的解脱。希望与疑虑,在他们沉默的劳作和惊惶的眼神中交织。
首里城正殿内,气氛凝重。殿内原本属于琉球王的金漆蟠龙宝座 空着,靖海侯陈永邦 与镇海公郑成功 分坐于殿前临时设下的两张交椅 上。殿中,毛文泰 被赐坐于侧,他仅存的右手紧紧抓着椅背,指节发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殿中跪着的那个人。
那人正是萨摩驻琉大将桦山久纲。他大腿处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但鲜血仍不断渗出,染红了肮脏的阵羽织。他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却仍努力挺直脊背,昂着头,试图保持武士最后的“尊严”。两名明军铁人军 士兵如铁塔般按刀立于他身后。
“跪下!” 郑成功一声暴喝,声震殿梁。他本就厌恶倭人,见到此獠尤甚。
桦山久纲身子一颤,却用生硬的汉语咬牙道:“我乃…… 萨摩家 重臣…… 只跪…… 我主 与 皇 ! 岂能…… 跪尔等 明寇 !” 话音未落,身后一名铁人军士兵猛地抬脚,狠狠踹在他受赡腿弯处!
“啊——!” 桦山久纲惨嚎一声,身不由己地“噗通”跪倒,伤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寇?” 陈永邦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掳掠藩属, 屠戮百姓, 断指欺人, 毁禁衣冠 者, 方为 寇 。 我 大明王师 , 吊民伐罪, 解悬拯溺, 乃 义师 。 桦山久纲, 尔在琉球数年, 所作所为, 桩桩件件, 毛文泰 老丈与 琉球万民 , 皆可作证。 你, 有何话?”
毛文泰闻言,猛地站起,因激动而浑身发抖,用琉球语夹杂着汉语嘶声道:“畜生! 桦山久纲! 三年前, 你为 修筑 那霸港炮台, 强征我 久米村 子弟三百为役! 工期催逼, 动辄鞭挞, 累死、病死、坠亡者 七十余口! 我侄儿 毛文忠 , 只因体弱慢了一步, 就被你手下用 十文字枪 活活捅死! 尸首…… 尸首扔进海里喂鱼!” 老人到此处,老泪纵横,仅存的右手指着桦山,恨不得扑上去生啖其肉。
他又转向陈、郑二人,噗通跪倒,以头抢地:“侯爷!国公! 此獠及其麾下 萨摩兵 , 在琉球 奸淫掳掠, 无恶不作! 强征‘ 人头税’ , 无钱者斩指; 强索‘ 俊童税’ , 不从者破家! 首里城 内, 多少 王室典籍、 中华赏赐 , 被他们 焚毁劫掠 ! 此乃 披着人皮的 豺狼 ! 求侯爷、国公, 为我琉球 枉死的冤魂 , 做主啊!”
陈永邦离座,亲手扶起毛文泰,温言道:“老丈请起, 冤屈既明, 自有 理 昭彰。” 他转身,俯视着因失血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桦山久纲,目光冰冷如万古寒冰:
“桦山久纲, 你还有何辩驳?”
桦山久纲嘴唇哆嗦,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落到明军手中绝无生理。一股夹杂着恐惧、不甘和扭曲“武士尊严”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猛地抬头,嘶声道:“成王败寇…… 要杀便杀! 我 桦山久纲 , 乃 萨摩武士 ! 岂惧一死! 给我刀! 让我 切腹 ! 以全 武士之名 !” 到最后,他眼中竟闪过一丝病态的狂热,仿佛“切腹”是什么无上荣光。
“切腹?” 郑成功嗤笑一声,满脸鄙夷,“尔等 倭人 , 动辄 切腹 , 以为如此便是 勇武 ? 在本公看来, 不过是 逃避罪责 、 畏惧审判 的 懦夫行径 ! 犯下 滔大罪 , 想一死了之? 哪有这般便宜!”
陈永邦微微颔首,对郑成功道:“国公, 此獠乃 萨摩侵琉 之 元凶首恶 , 残害 我 藩属 百姓 , 罪不容诛。 然, 简单一刀斩了, 太便宜他, 也 不足以 震慑 其余 萨摩倭 。”
郑成功会意,眼中厉色一闪:“侯爷的意思是……”
陈永邦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参军吩咐道:“记录: 萨摩藩驻琉大将桦山久纲, 罪证确凿, 判处 枭首 。 然, 首级不弃。 着以 上等海盐 细细 腌渍 , 妥为装匣。 附上 本侯 手书一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手书这样写: ‘ 大明靖海侯陈、镇海公郑, 致 萨摩藩主 岛津光久 : 尔之爪牙 桦山久纲 , 肆虐琉球, 残害藩民, 今已 伏诛 。 特将其首 腌渍 奉还, 以彰 讨 。 望尔 备好 盐缸 , 洗净颈项, 静待 王师 。 琉球之血债, 东南之旧恨, 不日当 亲赴 鹿儿岛 , 与尔 一并 清算 。 大明 军锋 所向, 逆之者 , 皆 此 下场 ! ’”
此言一出,殿中微微一静,随即弥漫开一种凛然的寒意。盐腌首级,这不仅仅是处决,更是极致的羞辱 与赤裸裸的威慑。它践踏了武士所谓“保留全尸”的尊严,更将死亡变成了一件可怖的“礼物”和战书。
“不! 你们不能…… 武士的荣耀…… 八嘎!” 桦山久纲终于彻底崩溃,嘶声嚎叫,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身后铁人军士兵死死按住。
陈永邦不再看他,对行刑官 挥了挥手:“拖下去, 即刻 行刑 。 盐, 要用足。 务必让 岛津光久 收到时, 还能看清这 凶徒 的 狰狞面目 。”
“遵令!” 行刑官狞笑一声,一挥手,两名士兵如拖死狗般将嘶吼挣扎的桦山久纲拖出大殿。凄厉而不甘的嚎叫声,在首里城空旷的殿宇间回荡,渐渐远去,最终被殿外重新响起的、有条不紊的军队调度声所淹没。
毛文泰望着桦山被拖走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再次向着陈、郑二人深深拜下:“兵 神威, 侯爷、国公 明断! 我琉球 数十万冤魂, 今日…… 今日终可稍得瞑目矣!” 言罢,已是泣不成声。
行刑地点设在首里城西郭 一处相对偏僻的校场。消息不知怎的走漏,当桦山久纲被绑在行刑柱上时,校场外围已经悄悄聚集了一些胆大的琉球百姓 和被俘的萨摩足轻。他们被明军士兵拦在外围,踮脚张望。
刽子手 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据祖籍浙江,祖上在嘉靖朝曾深受倭害。他仔细地磨着一把厚重的鬼头刀,动作一丝不苟。旁边,一口大陶瓮 已经摆好,里面是雪白晶莹的闽盐。
桦山久纲被强迫跪在瓮前。他似乎已经认命,不再嚎叫,只是死死闭着眼,嘴唇翕动,仿佛在念诵什么佛经或辞世诗。只是那剧烈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时辰到。” 监刑官冷漠地宣牛
刽子手深吸一口气,举刀,挥落!刀光一闪!
“噗嗤!”
人头滚落,颈血冲而起,无头的尸体抽搐着歪倒。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许多琉球百姓下意识地闭眼或扭头,而一些萨摩俘虏则面色惨白,有的低下头,有的眼中露出兔死狐悲的恐惧。
刽子手面不改色,用一块白布裹起那颗双目圆睁、面容扭曲的首级,仔细擦净血迹,然后打开盐瓮,将大量海盐填入首级口腔、鼻腔,再将整颗头颅埋入盐中,用力压实。最后,盖上瓮盖,用火漆 封口,贴上写影献萨摩岛津光久”字样的封条。
整个过程,肃杀、冰冷、充满仪式感的残酷。没有呐喊,没有欢呼,只有盐粒摩擦的沙沙声和火漆融化的细微声响。但这种沉默的处置,比任何喧嚣的刑罚,都更能击溃旁观者的心理防线。几个萨摩俘虏当场呕吐起来,更多的人瘫软在地。
这瓮盐腌的首级,不仅是一件战利品,更是一份宣言,一种法则: 与大明为耽欺凌华夏藩属者,不仅会死,而且会死得毫无尊严,死后仍要受辱,并作为警告,送到其主人面前。
次日,十月廿九。那霸港的清理和修复工作加紧进行,明军军纪严明,买卖公平,禁止扰民 的告示贴满大街巷。一些胆大的琉球商人试探着重新开张,用积攒的永乐通宝 或大明银票 与明军后勤部门交易粮食、布匹、药品。当发现明军真的按市价付钱,且态度尚可 时,恐慌的情绪开始慢慢消融。
午后,一艘悬挂大明礼部旗帜 的中型帆船,在一条明军巡航舰 的护送下,缓缓驶入那霸港。船上载着的,是琉球王室 成员——包括尚质王 的弟弟尚弼,以及数位在萨摩入侵时侥幸逃脱、流亡福建 的王族、士族子弟。
码头上,毛文泰 带领一群琉球遗老,早已跪迎在侧。当看到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王室成员穿着陈旧但整洁的大明服饰 走下舷梯时,许多老人忍不住放声大哭,叩首不止:“殿下! 您…… 您终于回来了!”
尚弼是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眼中含着泪花,连忙上前搀扶:“诸位耆老…… 快快请起! 是 朝 父皇皇帝陛下 洪恩, 是 王师 将士血战, 我等才有 重见日 之时!” 他转身,对着港口上飘扬的大明龙旗,以及肃立码头、军容整肃的明军将士,郑重地三跪九叩。
随后,在明军礼官 的引导下,尚弼一行前往首里城 觐见陈永邦、郑成功。沿途所见,断壁残垣犹在,但明军士兵巡逻有序,正在帮助琉球民夫清理废墟,分发粥食。一些年幼的琉球孩童,躲在父母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支与凶神恶煞的萨摩兵截然不同的军队。
瑞泉殿内,陈永邦、郑成功以上国钦差 之礼接待了尚弼。仪式庄重简洁。尚弼代表琉球王室,再次泣血上表,感谢朝再造之恩,并恳请 大明皇帝陛下允准琉球 去 国号 , 永为 内藩 , 设 流官 治理。这几乎是请求彻底归附,不留余地。
陈永邦温言抚慰,表示定将琉球忠心上达听,并当场宣布:即日起, 大明 于琉球设 ‘ 安抚使司’ , 由 毛文泰 暂领 安抚使 , 主持民政; 驻军 三千 , 护卫地方, 清剿残敌; 开仓放粮, 抚恤伤亡; 修复 孔庙、学堂 , 重开 汉文教育 。 一套组合拳下来,既有怀柔,更有实实在在的掌控。
消息传出,琉球上下,心思各异。遗老们感念“王化重临”,百姓们期盼“太平日子”,而暗地里,未必没有昔日依附萨摩的既得利益者 心怀怨望。但无论如何,在港口外那支巍然不动的庞大舰队 和首里城头猎猎龙旗 的威慑下,在桦山久纲盐腌首级 的恐怖传中,所有的暗流,都暂时被压在了平静的海面之下。
那艘载着盐瓮和战书的快船,已在当日清晨,扬帆南下,驶向 鹿儿岛 。 而陈永邦 与郑成功 的目光,也已越过琉球,投向了那片更辽阔、也更危险的岛屿——九州。收复琉球,只是东征 这部血腥史诗的序章。真正的怒涛,即将在萨摩藩 的本土,轰然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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