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肥后国，熊本城。
凛冬 的寒风呼啸 着掠过九州 中部广袤 的熊本平原，卷起城下町 街道上零落 的枯叶 与尘埃。熊本城 那巍峨 的灰黑 守阁 与蜿蜒 的石垣，在铅灰 的空下显得 更加森严 而压抑。这里，是肥后细川家 的本城，也是九州 诸藩在萨摩 覆灭后，暗中 推举的新 的“抗明”核心。
然而，此刻的熊本城 本丸 大广间 内，气氛却凝重 得如同结了冰。细川家 家督细川光尚 高坐主位，年仅二十余岁 的他，脸色 却苍白 得不见 一丝血色，双手 紧紧抓着 膝盖上的阵羽织。下方，肥前锅岛家 重臣锅岛直能、筑前黑田家 使者黑田一成、丰后大友家遗臣 代表，以及从萨摩 侥幸 逃出的岛津 残族 岛津久雄等人，分列 左右，人人 面上笼罩 着一层化不开 的阴霾。
“诸、诸位……” 细川光尚艰难 地开口，声音干涩，“鹿儿岛 的 消息 ， 诸位 都 已 知晓 了 。 萨摩 …… 萨摩 已 不存 。 岛津 大殿罹难 ， 本城 被焚 ， 武士 …… 武士 凋零 。 明寇 不仅 占 其 地 ， 更 行 ‘ 焚书 ’ 之 举 ， 据闻 ， 不日 还要 ‘ 公审 ’ 萨摩 旧臣 ， 行 ‘ 坑 凶 ’ 之 事 ……” 他到“焚书”、“坑凶”时，声音 不由 自主 地颤抖 了一下。这不仅仅是 军事 上的失败，更是文化 与精神 上的阉割 与毁灭！对于自诩 武士 传承的诸藩 而言，震撼 与恐惧 尤甚。
“岂有此理！” 岛津久雄 双目赤红，猛地 捶地，嘶声 道：“焚 我 典籍 ， 杀 我 武士 ！ 明寇 这是 要 绝 我 倭国 之 文脉 ， 灭 我 武士 之 魂 ！ 此仇 不共戴 ！ 细川大人 ！ 锅岛大人 ！ 黑田大人 ！ 还请 速 发 援兵 ， 与我 萨摩 残部 合兵 一处 ， 趁 明寇 立足 未稳 ， 收复 鹿儿岛 ， 为 我 萨摩 ， 为 所有 武士 ， 雪此 奇耻大辱 ！”
他情绪 激动，然而，响应 者寥寥。锅岛直能 与黑田一成 交换 了一个隐晦 的眼神。
“久雄大人 稍安勿躁。” 锅岛直能 缓缓 开口，语气沉稳 却带着 疏离，“萨摩 之 难 ， 我 等 皆 感 同 身受 。 然， 明寇 兵锋 正盛 ， 其 ‘ 飞神舟 ’ 、 ‘ 喷火妖铳 ’ 之 利 ， 关门 、 鹿儿岛 已 有 前车之鉴 。 且 闻 其 在 鹿儿岛 大肆 修筑 工事 ， 囤积 粮草 ， 摆明 是要 久 踞 。 此时 贸然 出击 ， 恐 非 良策 。”
“锅岛大人 所言 极是。” 黑田一成 附和 道，他目光 扫过细川光尚 年轻而惶恐 的脸，“细川大人 ， 当务之急 ， 是 固守 本 藩 。 熊本城 ‘ 武者返 ’ 石垣 下 闻名 ， 城 高 池 深 ， 粮 草 充足 。 只要 我 等 坚守 不出 ， 凭 险 而 守 ， 明寇 纵有 妖法 ， 也 难以 轻易 攻破 。 待 其 师 老 兵疲 ， 或 江户 幕府 援军 南下 ， 再 图 反击 不迟 。”
“笼城”——这几乎是九州 诸藩在见识 了明军 野战 与攻坚 能力后，不约而同 想到的最后 的救命稻草。萨摩 的快速 崩溃，很大程度上 是因为岛津光久 将主力 摆在了滩头 和城外，试图野战 托，结果在明军 的海陆空 立体打击下一败涂地。龟缩 进坚固 的山城，或许能多撑 些时日。
“可是……” 岛津久雄 急道，“若 我 等 皆 只顾 自保 ， 岂非 坐视 明寇 在 鹿儿岛 站稳脚跟 ， 并 以 那里 为 根基 ， 逐个 击破 ？ 且 其 ‘焚书坑儒’ 之 举 ， 分明 是 要 亡 我 种 ， 灭 我 文 啊 ！”
“久雄大人 ！” 细川光尚 提高 了声音，打断 了他，年轻 的脸上 露出一丝 决断 的狰狞，“萨摩 的 教训 ， 便是 过于 托大 ， 轻视 明寇 ！ 我 肥后 ， 不能 重蹈 覆辙 ！ 传令 下去 ： 一、 各 支城 、 要隘 ， 即刻 进入 临战 状态 ， 加固 工事 ， 多备 滚木礌石 、 沸水 金汁 ！ 二、 征发 领内 所有 十五 岁 以上 、 六十 岁 以下 男子 ， 编入 ‘ 足轻 ’ 队 ， 发予 竹枪 、 薙刀 ！ 三、 将 城外 十里 内 所有 粮草 、 牲畜 ， 尽数 迁入 城内 或 附近 山砦 ， 实行 ‘ 清野 ’ ！ 四、 再派 快马 ， 向 江户 泣血 求援 ！ 告诉 将军大人 ， 明寇 之 志 ， 非 仅 萨摩 ， 乃 在 吞并 全 倭 ！ 唇亡齿寒 ， 请 速 发 大 军 ！”
他的命令，得到了 锅岛、黑田 等使者的 默许 与附和。岛津久雄 见状，知道 再 无益，愤然 低头，眼中 却闪过 一丝怨毒 与绝望。他 知道，这些 藩国，已经 被 吓破胆 了，只 想自保，根本 无心 也 无力 救援 萨摩 遗民。
裂痕，已然 在这 抗明 联盟 的 表象 下，悄然 滋生。
十二月二十二，鹿儿岛 城山 脚下，一片 被特意 清理 出来的空地 上，人头攒动。数千名 被明军 驱赶 或“鼓励” 前来观看 的町民、农民，围在 空地四周，在 明军 士兵 森然 的警戒 下，鸦雀无声。
空地中央，搭建 起一座简陋 的木台。台上，陈永邦、郑成功 端坐，面色 冷峻。数名 通译 与文书 侍立 一旁。台下，跪着 三十余名 衣衫褴褛、五花大绑 的囚犯。他们中，有在巷战 中被俘的萨摩 高阶武士，有组织 町民 抵抗 的下级 官吏，有煽动 “玉碎” 的僧侣 和神官，更有几名是在 焚书 令 下达 后，被 检举 出私藏 “凶书” 的町人 学者。
“带 首犯 ！” 郑成功 厉声 喝道。
两名 铁人军 士兵拖拽 着一名 白发苍苍、身穿 破烂 僧袍 的老僧 来到台前。此人是鹿儿岛 附近 一所 日莲宗 寺院 的住持，在 萨摩 抵抗 期间，多次 以 “ 佛 佑 神国 ”、“ 降魔 ” 为 名，鼓动 信徒 与 武士 死战，并 藏匿 了 大量 记载 “ 元寇 ”（蒙古入侵） “ 神风 ” 传 及日莲宗 激进 教义 的典籍。
“报上 姓名 ， 所犯 何罪 ！” 通译 大声 用 倭语 喝问。
老僧抬起头，浑浊 的眼中 竟毫无 惧色，反而 带着一种 狂热 的光芒，嘶声 用汉语 夹杂倭语 喊道：“我 乃 日莲宗 僧 ， 法号 日严 ！ 所为 者 ， 护法 ， 护国 ！ 尔等 明寇 ， 侵我 佛土 ， 毁我 经典 ， 必遭 谴 ！ 我 日莲 圣人 有 云 ……”
“妖言惑众 ！” 陈永邦 冷声 打断，对 通译 道：“宣 判 。”
通译展开 一份文书，大声 宣读：“罪僧 日严 ， 身为 出家人 ， 不 思 慈悲 ， 反 以 妖言 煽动 凶杀 ， 对抗 王师 ， 私藏 禁书 ， 罪 大 恶 极 ！ 依 《大明律》 及 陛下 特旨 ， 判处 —— 斩立决 ！ 其 所藏 之 邪书 ， 一并 焚毁 ！ 行刑 ！”
“不—— 我 乃 护法 ！ 佛祖 会 降罪 于 你们 ——” 日严挣扎 着嚎剑
刽子手 手起刀落！血光 迸现！头颅 滚落 在地，无头 的尸体 抽搐 着倒下。围观 的町民 中发出 一片压抑 的惊呼 和抽气声，许多人 恐惧 地闭上了 眼睛，更有 人腿软 跪倒。对 于普通 百姓而言，僧侣 是有 法力、接近 神佛 的存在，如今 却像 猪狗 一样被 当众 斩首，这种 冲击 是巨大 的。
接着，一个 接 一个的囚犯 被拖 上来，宣读 罪状，判处 斩首 或绞刑。罪名 无非是“率众抵抗”、“传授凶术”、“私藏禁书”、“煽动叛乱”等。其中 一名 被俘 的萨摩 中级武士，在 临刑前 突然 挣脱 束缚，嚎叫着 “七生报国” 扑向 刽子手，被 旁边 的明军 士兵 以 刺刀 当场 捅死，血溅 五步。这 血腥 的一幕，再次 加深 了围观者 的恐惧。
三十 余人，在 不到 一个 时辰 内，全部 伏诛。鲜血 染红 了刑场 的土地，空气中 弥漫 着浓重 的血腥味。这 就是“坑凶”——公开、集中 地处决那些 被视为承载 或传播 “凶魂” 的核心 人物，以 最 直观、最 血腥 的方式，摧毁 反抗 的榜样，震慑 潜在 的效仿者。
公审 结束 后，所有 尸首 被集中 拖到刑场 一侧 预先挖好 的大坑 旁。然而，并 没有 像传统 “坑儒” 那样活埋。陈永邦 下令：“将这些 凶徒 尸首 ， 悉数 抛入 海中 喂鱼 ！ 不许 掩埋 ， 不许 立坟 ！ 要让 所有人 知道 ， 与 朝 为敌 ， 与 王化 为敌 者 ， 死 无 葬身 之地 ， 魂 无 所归 ！”
抛尸入海，在 倭国 的 文化 中，是 比 斩首 更严厉 的惩罚 与侮辱，意味着 灵魂 无法 回归 净土。围观的 町民 中，终于 有人忍不住 低声 啜泣 起来，不知 是为 死者，还是 为 自己 未知 的命运。
几乎 在鹿儿岛 公审 的同一 时间，长崎 出岛 荷兰商馆的顶楼 密室中，商馆长 科内利斯·范·德·林登 正 在烛光 下，用 鹅毛笔 疾书。他 面前的书桌 上，摊开 着数份 文书：有 来自 巴达维亚总督 的询问，有 在 长崎 的其他 欧洲商人 传来的道消息，更 有他 花重金 从一些 往来 对马、平户 的倭国 商人 口中买来 的、关于 鹿儿岛 战事 及后续 处置 的详细 情报。
“……尊敬 的总督阁下：关于 明帝国 与东瀛 萨摩藩 的战争，最新 的消息 令人极度 不安，也 彻底 颠覆 了我们 以往对 远东力量 平衡的认知。”
“明军 在攻克 鹿儿岛 后，并未 像普通 的征服者 那样仅仅 满足于掠夺 与政治 上的臣服。他们 开始了一场 系统 的、旨在 从 文化 与精神 上抹除 萨摩，乃至 整个 东瀛 民族 特性 的可怕 行动。”
“他们 公开 焚烧 了所有 能找到的东瀛 历史、文学、宗教 及武士 相关的书籍 与物品，称之为 ‘焚 凶 书’。昨日，他们 在鹿儿岛 举行了一场 公开 的审判 与处决，超过 三十名 萨摩 的武士、僧侣 和学者 被斩首，尸体 被抛入 大海。他们 称这些 人为‘凶徒’，罪名 是传播 ‘有害’ 的思想 与抵抗 ‘王化’。这 无疑 是模仿 古代中国 那位着名 的始皇帝 的‘焚书坑儒’，但 其 针对性 与残酷性，令人 不寒而栗。”
“更 有确凿 消息表明，明帝国 的皇帝 已从 本土 抽调了一支 规模 空前 的陆军，正在 跨海 而来。他们 的目标 显然不 仅仅是萨摩，而是 整个 九州，乃至 东瀛 全境。”
“阁下，我 必须提醒 您注意：明帝国 展现出的不仅 是强大 的军事 与科技 力量更 是一种 我们 从未在东方 见到过的、充满 侵略性 与排他性 的文明 征服 欲望。他们 似乎决心 要彻底 改造 或消灭 东瀛 的原有 文化，将其 完全纳入 中华 文明的体系。这 与我们 在印度 或东南亚 遇到的任何 土着政权 都不同。”
“如果 明帝国成功，那么 一个统一 在大明 旗帜下、拥有 东瀛 的金银矿 与人力、并 吸收了我们 部分技术 的新 的东方 巨兽，将 成为东印度公司 在远东 乃至全球 贸易中最 可怕 的对手，甚至 是生存 威胁。我 建议公司 董事会 必须 重新 评估与 明帝国的关系，并 考虑是否 要暗中 给予东瀛 幕府一定 的支持，或者，至少 要为可能 到来的、与 明帝国的直接 冲突做好 最坏的准备。”
“愿 上帝保佑 我们。您 忠实的仆人，科内利斯·范·德·林登，于 长崎出岛，永历二十四年 腊月二十二日。”
写完 最后一个 单词，范·德·林登 长长 地吁了 口气，心 地用 火漆封好 信件，盖上 自己的印章。他 走到窗边，望向 西南 方向——那里 是鹿儿岛 的方向。虽然 相隔甚远，但他 仿佛能 闻到 那随风 飘来的血腥 与焦糊 的气息，能 看到 那文明 碾轧文明 的惨烈 景象。
“风暴……真正 的风暴，才 刚刚开始。” 他 低声 喃喃，眼中 充满了 忧虑。
几乎 在荷兰人 密信 发出的同时，数封 内容大同异、但 措辞或许 更加惊慌 的密报，也 从对马宗氏、平户松浦氏 等已 “归附” 大明的岛屿 领主手中，悄悄 地送往 了江户 与九州 各藩。鹿儿岛 的“焚书坑儒”，如同 一颗砸入 平静湖面 的巨石，激起 的涟漪 与暗流，正 以超乎 陈永邦 等人预料 的速度 与方式，向着 更 广阔 的范围 扩散、发酵。
熊本城 内的恐惧 与算计，鹿儿岛 刑场上的血腥 与震慑，长崎 商馆中的评估 与预警……不同 的势力，不同 的人群，正 在这场 由 大明 皇帝 亲手 点燃的“文明 涤荡”之火 的映照 下，做出 各自不同 的、将 深刻 影响未来 命阅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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