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四年,十二月初六,北京,皇极殿 大朝会。
鹿儿岛大捷 的余韵 仍未散去,但今日朝会的气氛,却与捷报 初至时的欢腾 不同,凝重 中透着一种山雨欲来 的肃杀。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分列 两班,所有饶目光都聚焦 在御座 之上——那位一手缔造 了南洋大业、如今又挥师 东向的永历皇帝朱一明。
朱一明身着明黄 常服,头戴翼善冠,面色平静 无波,唯有一双眸子 深如寒潭,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臣。在他左手 御案上,除了日常 奏章,还额外 摆放着数卷 文书:最上面是陈永邦、郑成功 的详细 战报与请旨 奏疏;下面则是军情司 呈报的倭国 九州、本州 最新动向 汇总;最底下,压着一份墨迹 尚新的《东瀛地理风俗考略》,是翰林院 奉旨紧急 编纂的。
“诸卿,” 朱一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 传入每个人 耳中,“靖海侯、镇海公 的 捷报 与 请旨 奏疏, 尔等 都已 看过了。 萨摩 已 破 , 元凶 已 诛 。 然, 东征 之事, 方 开 其端。”
他稍作 停顿,拿起军情司 的汇总,语气转冷:“据报, 萨摩 覆灭 之后, 九州 其余 诸藩 , 如 肥前锅岛、肥后细川、筑前黑田 等, 非但 未有 归降 之意, 反而 加紧 串联 , 于 内陆 险要 之处 构筑 防线 , 征发 民夫 , 囤积 粮草 , 摆出 一副 ‘ 笼城 ’ 、 ‘ 持久 ’ 的 架势 。 本州 的 幕府 , 虽 尚未 有 大 军 南下 , 但 其 调兵 遣将 、 催促 西国 诸藩 ‘ 协力 ’ 的 命令 , 已 频频 发出。”
“倭人 禀性 , 畏威 而 不 怀德 , 见 利 而 忘 大义 。” 朱一明放下 文书,目光如炬,“萨摩 之 败 , 或可 令 其 一时 震恐 , 然 若 我 军 锋 稍 挫 , 或 其 自觉 有 险 可守 、 有 援 可待 , 则 顽抗 之 心 必 复 炽 ! 届时 , 九州 山 岳 , 处处 皆 可 为 堡垒 ; 倭人 凶 顽 , 人人 皆 可 为 死士 。 东征 大业 , 恐 陷 入 泥潭 , 旷日持久 , 徒耗 国力 。”
这番分析,冷静 而透彻,直指 倭人性格 与当前 战局的关键。殿中主战 的武将 们神色 凛然,主和的文臣 们也陷入 沉思。
“陛下 圣虑 深远。” 首辅 顾清风 出列,躬身道:“然则, 以 老臣 愚见 , 陈侯、郑公 所部 , 虽 精 锐 , 然 兵力 毕竟 有限 。 既要 镇守 已 克 之 鹿儿岛 等 要地 , 又要 分兵 应对 九州 诸藩 , 更 需 防范 本州 幕府 可能 之 援军 , 确 有 ‘ 左支右绌 ’ 之 虞 。 若 欲 以 雷霆 之势 , 迅速 平定 九州 , 震慑 本州 , 非 增 以 重兵 不可 。”
“顾卿 所言 极是。” 朱一明微微 颔首,他等的 就是这句话。“故, 朕意 已决 。” 他霍然 起身,声音陡然 提高,带着不容置疑 的决断:
“着 枢密院、兵部 , 即刻 从 宣大、蓟辽、江浙、两广 诸 镇 , 抽调 精锐 陆师 八万 ! 以 ‘ 新 编 ’ 东征 第二 军团 为 号 ! 着 靖 难 老将 、 左 都 督 刘文秀 为 主帅 , 克日 整军 , 开赴 登莱 、 松江 , 由 水师 接应 , 跨海 东征 , 与 陈永邦、郑成功 部 会师 于 九州 !”
“八万 !” 殿中响起一片低低 的抽气声。这几乎是帝国 在北疆、南洋 基本安定 后,能抽调 出的最大 规模的机动 野战兵力!可见陛下平定 东瀛的决心 何其坚定!
“陛下,” 户部尚书 忍不住出列,面带忧色,“八万 大军 跨海 远征 , 这人 吃 马 嚼 , 军械 粮秣 , 所费 实 在 不赀 。 且 南洋 商税 虽 丰 , 然 亦 有 定数 , 今年 各处 灾 赈 、 河工 , 用度 亦 紧 ……”
“钱粮 之事 , 朕 自 有 筹措 。” 朱一明打断 他,语气不容置疑,“内帑 可 拨 付 一部 分 , 不足 者 , 由 户部 、 皇家 银号 发行 ‘ 东征 特别 国债 ’ , 以 未来 五年 东瀛 金、银矿 税 为 抵押 , 向 海内 外 商民 募 集 ! 此 战 , 关乎 社稷 万世 安危 , 关乎 华夏 文明 存续 , 便 是 砸锅卖铁 , 也 必须 打 ! 而且 要 打 赢 , 打 彻底 !”
“东征特别国债” ?以未来 的东瀛矿税 为抵押 ?这新奇 的理财 手段,让户部 官员眼前一亮,又觉 压力 山大。但皇帝 的决心 已表露 无遗。
“然,” 朱一明话锋 一转,目光变得 更加幽深 而凛冽,“若 只 是 增兵 , 不过 是 重复 ‘ 以 力 服人 ’ 的 老路 。 倭人 今日 惧 我 兵威 而 降 , 他日 必 伺 我 力 衰 而 叛 。 此 非 长治 久安 之 道 。”
他拿起 最底下那份《东瀛地理风俗考略》,声音沉 如寒铁:“朕 观 此 书 , 知 倭人 有 所谓 ‘ 武士道 ’ , 以 杀伐 为 荣 , 以 忠 于 主君 为 至高 , 轻 生死 , 重 复仇 。 有 所谓 ‘ 神国 ’ 思想 , 自 谓 ‘ 孙 降临 ’ , ‘ 万 世 一 系 ’ , 视 他 国 为 ‘ 秽 土 ’ , 生 性 排外 , 慕 强 凌 弱 。 此 等 凶 戾 、 褊狭 、 自 大 之 ‘ 魂 ’ , 方 是 其 数百年 为 祸 海疆 、 觊觎 神州 的 根 本 !”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皇帝 冰冷而充满 杀意的声音在回荡:
“故, 此 次 东征 , 非 仅 为 ‘ 武 征 ’ , 更 为 ‘ 文 伐 ’ ! 朕 要 行 ‘ 焚 书 坑 儒 ’ 之 古 法 , 以 涤荡 其 凶 魂 , 更 易 其 心 志 !”
“焚书 ? 坑儒 ?” 有文臣 低声惊呼。这在 华夏历史 上亦是 毁誉 参半的酷烈 之举。
“然 也!” 朱一明目光 扫过众臣,一字一句 道:“然 此 ‘ 焚 ’ , 非 始皇 之 焚 。 朕 要 焚 的 , 是 记载 其 ‘ 神国 ’ 、 ‘ 武士道 ’ 、 战国 杀伐 、 侵掠 史 的 一切 典籍 、 物语 、 戏剧 、 画卷 ! 凡 宣扬 忠君 ( 于 其 皇 、 大名 ) 、 切腹 、 复仇 、 征伐 之 学 、 故事 , 皆 在 禁绝 之 列 ! 此 为 ‘ 焚 其 凶 书 ’ , 断 其 恶 源 !”
“此 ‘ 坑 ’ , 亦 非 尽 坑 儒生 。” 他补充 道,语气森然,“凡 冥顽不灵 、 鼓噪 ‘ 尊王 ’ 、 ‘ 讨明 ’ 、 传授 上述 ‘ 凶 学 ’ 的 僧侣 、 神官 、 学者 、 武士 , 经 公审 核实 , 罪 大 恶 极 者 , 当 众 明正 典刑 , 以 儆 效尤 ! 此 为 ‘ 坑 其 凶 徒 ’ , 灭 其 嚣 焰 !”
“焚书坑儒 , 自 鹿儿岛 始 !” 朱一明最终 定调,声音恢宏 而冷酷,“着 即 拟 旨 , 以 六百里 加急 , 发 往 鹿儿岛 行营 ! 谕 令 陈永邦、郑成功 : ‘ 大军 增援 在 即 , 尔 等 当 稳固 现有 战果 , 并 即刻 着手 于 萨摩 故地 , 行 ‘ 焚 凶 书 , 坑 凶 徒 ’ 之 举 ! 务 使 萨摩 之 地 , 再无 ‘ 武士 ’ 之 遗 毒 , 以 为 后续 大军 挺进 、 全面 推行 ‘ 文 伐 ’ 之 先 声 与 样 板 ! 此 乃 ‘ 文 火 ’ , 与 ‘ 武 火 ’ 并 进 , 方 能 彻 底 焚 尽 东 瀛 之 凶 魂 , 奠 我 华夏 万 世 之 基 ! 钦 此 !”
圣旨 既下,无可 更易。皇极殿 内,众臣 在短暂的 震惊 与沉寂 后,纷纷躬身 领命:“臣等 遵旨 ! 陛下 圣 明 !” 他们明白,从此刻 起,东征 的性质,已从单纯 的军事 征服 与惩戒,升级 为一场旨在 根除 一种文明 痼疾 的、空前 酷烈 的文明 改造 与洗涤 战争。
十二月初七, 数道盖 有皇帝 玉玺 与内阁、枢密院 大印的明发上谕 与密旨,自北京 发出,以 最快 速度传 向帝国 的四方。征兵、筹饷、调船 的命令 在各 督抚、总兵 衙门引起 了巨大 的震动 与忙碌;而那份关于 “焚书坑儒” 的密旨,则如同 一道裹挟 着血 与火 的寒风,先 于援军,疾 驰向 远在海外 的鹿儿岛。
十二月十八,黄昏,鹿儿岛,原萨摩藩“学问所”遗址前。
这里曾是一座教授 汉学、和学 与剑道 的学堂,在战火 中损毁 大半。此刻,学堂 前的空地 上,堆积 着如山 的书籍、卷轴、画册、木牍。佣东瀛书纪》、《古事记》 的抄本,佣太平记》、《源平盛衰记》 等军记物语,有历代 萨摩 藩主 的言行录,有记载 剑术、兵法 的秘传 书,更有大量 宣扬“忠君”、“舍身”、“复仇” 的和歌 集、物语 本,甚至包括许多 从各家 神社、寺庙、武家 宅邸 中搜出 的带有 “丸十字” 或其他 凶 纹 的器物、画卷。
数千名 被强制 驱赶来的鹿儿岛 町民、农民,在明军 士兵雪亮 的刺刀 与“喷子” 的威慑 下,瑟缩 地围在 空地外围,惊恐 地看着 这一牵他们大多 目不识丁,但知道 那些堆积 的东西,是以往 老爷、武士 和僧侣 们视若 珍宝 的“学问” 与“传潮。
陈永邦 与郑成功 全身甲胄,肃立 于临时 搭起的木台 之上。陈永邦手中,紧握 着那份今早 刚刚送达 的、墨迹 似乎还带着 北地 寒意 的密旨。
“宣读 圣谕 !” 陈永邦沉声 道。
一名通晓 倭语 的军中 书办,展开 一份翻译 好的文告,用生硬 却清晰 的萨摩 方言,大声 宣读:
“大明 皇帝 陛下 诏曰 : …… 萨摩 之 民 , 久 受 凶 徒 岛津氏 之 蛊惑 , 习 染 暴虐 , 不 知 王化 。 其 所谓 ‘ 武士道 ’ 、 ‘ 神国 ’ 之 , 实 为 祸乱 之源 , 戕害 尔等 之 毒 药 ! 今 朕 遣 兵 , 诛 其 元恶 , 更 欲 拯 尔等 于 愚昧 , 导 尔等 向 光明 。 故 , 自 即 日起 , 凡 记载 、 宣扬 上述 凶 之 一切 书 籍 、 器物 , 皆 为 禁 物 , 必 须 收缴 、 焚毁 ! 凡 私藏 、 传习 者 , 与 逆党 同 罪 ! 此 举 , 非 为 毁 尔 文 字 , 实 为 断 尔 祸 根 , 赐 尔 新 生 ! ……”
文告宣读 完毕,场中 一片 死寂。许多町民 目光 茫然,似懂非懂。但人群 中,少数曾 在学问所 旁听 过、或家中 藏有书籍 的町人、落魄 武士 后裔,则面色 惨白,身体 微微 发抖。
“行 刑 !” 郑成功厉声 喝道,拔出 佩剑,直指 那书山。
数十名 明军士兵手持 火把,上前,将 火种 投入 书堆 之郑
干燥 的纸张、卷轴 遇火即燃,火苗 迅速 窜起,舔舐 着那些 承载 了萨摩、乃至 倭国 数百年 记忆 与思想 的载体。火焰 越烧 越旺,噼啪 作响,黑烟 滚滚 升起,直冲 暮色 渐合的空。浓郁 的焦糊 气味弥漫 开来,中间 夹杂着墨香 与漆器 燃烧的奇异 味道。
火光 映照在围观 町民 的脸上,映出 他们木然、恐惧、好奇、茫然 的复杂 神情。一个老年 町人 看着火堆 中一卷 迅速卷曲 碳化 的《论语》 抄本(可能是萨摩 武士附庸风雅 之物),嘴唇 蠕动 了一下,最终 还是低下 了头。一个年轻 的母亲,紧紧 捂住 了怀中 孩子 的眼睛。
焚书 的烈焰,在鹿儿岛 的废墟 上熊熊 燃烧,照亮 了半 个夜空。这既是 物质 的毁灭,更是 一场针对 精神 与记忆 的公开 行刑。大明 的“文火”,已 然 点燃。文明 涤荡 的最 残酷 一章,就此 拉开 了 序幕。
而“坑 凶 徒” 的舞台,也 已在城山 脚下另一处 空地 布置 妥当。数十名 在清剿 中捕获 的萨摩 死硬 武士、煽动 抵抗 的僧侣、神官,正 被捆缚 着,等待 着明日 的 “公审” 与最终 裁决。
陈永邦 望着冲 的火光 与弥漫 的黑烟,神色 冷峻。他知道,这 只是开始。当 八万 援军 抵达,当 这 “ 文 火 ” 随着 王师 的步伐 烧遍 九州、烧向 本州 时,才是 真正 的考验。但,陛下的 意志 , 就是 一切 。 哪怕 将此 四岛 烧 成 白地,也要 将 那 深入 骨髓 的凶魂,彻底 焚 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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