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兰听着，先是愕然，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止不住地想笑，又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在百工馆是起早贪黑，但那是因为她如饥似渴地学习识字、背诵菜谱要点，晚上还要借用厨房反复练习白学的技艺。
虽然身体是疲惫的，但内心是充实而快乐的，吃得饱，睡得香，每一都感觉自己在进步。没想到在鱼这番“实话实”的渲染下，竟成了她在外面“受苦受难”的证据，还阴差阳错地让家里那几位生出了愧疚之心？
这误会……似乎也不错？郑兰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他们不会觉得自己在外面是享福了，反而能让她安安心心、不受打扰地把这半年的课程学完。
牛车晃晃悠悠，终于抵达了季家村村口。远远就看见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聚集了不少村民，正翘首以盼。牛车刚一停稳，村民们便热情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学子们拿行李，嘘寒问暖之声不绝于耳。
“哎呀，回来了回来了！”
“瘦了没？在馆里吃得习惯吗？”
“听你们还学会摆摊挣钱了？真能干！”
季鱼的大哥也等在人群里，见到妹妹，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包，还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问着路上累不累，然后便领着她往家走去。
郑兰看着这热闹温馨的场面，正有些感慨，忽然听见一声带着迟疑和陌生的呼唤：
“娘……”
她循声回头，只见儿子季大恒和儿媳阿梅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外围，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短短一个多月不见，这两人看着都清瘦了些，脸上少了些往日在家时的懒散和理所当然，多了几分局促和……或许是生活打磨过的痕迹？精神头倒还算可以。
最让郑兰惊讶的是，儿子季大恒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他没像以前那样杵着不动，而是主动上前，闷不吭声地就从郑兰手里接过了那个不算轻的包袱，挎在自己肩上，然后便低着头，走在了前头，像是在开路。
儿媳阿梅也赶紧凑过来，伸手搀住了郑兰的胳膊，动作带着几分生疏的殷勤，一边往家走，一边低声道：“娘，您可算回来了。您这一去学堂，家里……家里就跟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似的，我们这才知道，您一到晚要操持那么多活儿。”
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和疲惫：“头几，我们真是格外不适应。鸡窝没人清理，臭气熏；那几只鸭子整饿得嘎嘎乱叫；屋里屋外落满了灰尘，也没人想起来扫一扫；藏里的菜长老了没人摘，杂草长得比菜还高……”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不堪回首的表情，“最要命的是下厨做饭。不是饭煮得半生不熟、入口冰凉，就是菜炒得要么齁咸，要么寡淡无味，带着一股子生涩气，简直没法入口。”
郑兰默默地听着，心里不出是什么滋味。
阿梅继续道：“后来我们自己也觉得这样不校反正我平日做些绣品也卖不了几个钱，干脆就抽空，跟着隔壁婶子好好学学怎么生火做饭，好歹……好歹把东西弄熟了，能吃就校”
郑兰瞥了一眼走在前头、背影似乎都挺拔了些的儿子，问道：“那大恒呢？他之前不是只看鱼塘、守晒场那种轻省活计吗？挣那点钱够干啥？不如帮忙干干家里的活！”
阿梅连忙：“娘，您放心，大恒现在也勤快多了。他上工前就主动打扫鸡窝、赶鸭子去水田，下工了就去藏，除草、浇水，都干着呢。”
这时，走在前面的季大恒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点被忽略的不满，瓮声瓮气地插嘴道：“阿梅，你怎么没跟娘，我还开了三分荒地呢！就在咱家屋后那块坡地上，都种上萝卜了！等开春就能吃！”
阿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那萝卜刚种下，才冒出点绿芽芽，谁知道后面能不能长成呢？现在跟娘这个干嘛。”
季大恒悻悻地转回头，但很快又再次转过头，这次目光落在了郑兰身上，带着几分心翼翼的探询：“娘，还没问您呢……在百工馆，肯定不轻松吧？是不是特别累？”
郑兰张了张嘴，那句“还好，能学到东西就不觉得累”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没出口，搀着她的阿梅眼尖，一把拉过郑兰的手，看着她手背上因为冬日洗刷食材、练习颠勺而新添的冻疮和零星几个烫伤留下的疤痕，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
“娘！您这……您这真是受苦了啊！瞧瞧这手……”
季大恒也看到了母亲手上那些与往日操持家务不同的伤痕，脸上瞬间布满愧疚，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懊悔：“是孩儿不孝……这学手艺本是好事，可恨我这一身懒肉，怕吃苦，倒让娘替我受这份罪了……这样，娘，等过完年，我去！我去那百工馆学厨去！这苦不能让您一个人扛！”
郑兰一听，心里猛地一紧，这可不行！百工馆现在是她的净土，是她重新找到自我价值的地方，怎么能让儿子去搅和？她赶紧连连摆手，语气坚决地阻拦：“别！大可不必！大恒你还是安心种你的地、开你的荒吧！百工馆那边……我还能坚持！”
季大恒看着母亲“急潜拒绝的样子，只当她是心疼自己，不愿自己也去受累，心中更是感动不已，看向郑兰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孺慕之情。
着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那扇熟悉的、略显斑驳的木门敞开着，仿佛在等待她的归来，却又似乎与两个多月前她决绝离开时，有了一些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郑兰脚步微顿，状似不经意地问搀着自己的阿梅：“你爹呢？这些日子……他可帮着搭把手，做做家里的事了？”她心里对那个始终如同局外人般的丈夫，还是存着一丝微末的期望。
阿梅闻言，低声道：“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早就赶往那窑厂，黑才回来。家里的这些杂事……他他做不来，我们也没让他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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