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书生这条线,陈野一直没动,就像钓鱼时看着浮漂轻颤,却稳着竿子,等着鱼儿真正咬死口。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到来。贾书生以“家传旧疾发作,需进城抓副草药”为由请假。陈野痛快准了,还让王老三借了他二十文钱“应急”。贾书生千恩万谢,背影匆匆。
他一走,张彪立刻带两个机灵的护卫跟了上去。陈野则召集莲、苏文谦、老吴等人,在窝棚里开了个会。
“饵放出去这么久了,该收线了。”陈野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贾书生这次进城,要么是传递重要情报,要么是接受新指令。我估摸着,沈家那边也该有动作了。”
苏文谦皱眉:“大人,沈家接连受挫,官银案又悬在头顶,会不会……铤而走险?”
“就怕他不险。”陈野冷笑,“他不跳,咱们怎么抓尾巴?老吴,让你手下那几个‘学生’(识字班的孩子里挑的机灵鬼),这几多‘不心’在贾书生附近聊聊。内容嘛……就我后要去州府衙门,和周别驾商议‘安置点扩编及沈家相关事宜’,可能很晚才回。记住,要得像孩子偷听大人讲话,半懂不懂那种。”
老吴心领神会:“明白,人这就去安排。”
莲担忧道:“哥,你这是要以身为饵?太危险了!沈家若真狗急跳墙……”
“怕什么?”陈野浑不在意,“咱这安置点,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彪子早就把路摸熟了,哪儿有坑,哪儿能埋伏,门儿清。再了,”他拍拍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囊,“老吴他们新弄出来的‘宝贝’,正好试试成色。”
皮囊里装的,是经过多次改良,用油纸分层包裹、掺了铁砂和瓷片的“加强版”火药包,引信也做了防水防潮处理,威力比炸河道时大了不少。陈野称之为“掌心雷”,虽然粗糙,但近距离出其不意,足以吓破权。
贾书生果然进了城,七拐八绕,进了一家位置偏僻的茶馆。张彪等人扮作脚夫,在不远处盯着。约莫半个时辰后,贾书生出来,手里多了个包袱,神色匆匆往回走。
张彪派人继续盯梢贾书生,自己则带另一人,等那与贾书生接头的茶客出来,悄悄跟了上去。那茶客警惕性很高,在城里兜了几个圈子,最后闪进了沈家一处偏院的角门。
“大人,基本可以确定,贾书生就是沈家的探子。”张彪回来后汇报,“接头的人进了沈家。贾书生带回来的包袱,俺让一个眼尖的兄弟凑近看了,里面除了草药,还有个竹筒,估计是密信。”
陈野点点头:“贾书生回来后有什么异常?”
“回来就把自己关在窝棚里,好一会儿才出来,然后就去识字班教书了,看起来挺平静。”
“平静?”陈野笑了,“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让咱们的人,今晚‘无意’中把我要去州府的消息,‘漏’给贾书生知道。然后,盯死他。”
当晚,贾书生果然“偶然”听到两个巡逻护卫的闲聊——
“听了吗?陈大人后要去州府见周别驾,好像是要谈什么大事,关于沈家的……”
“可不,怕是要动真格的了。大人让咱们加强戒备,尤其是后晚上,大人回来可能晚,路上要多派人接应。”
贾书生听得真切,心跳如鼓,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快步走回自己窝棚。
夜深人静时,贾书生窝棚的窗户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只灰扑颇鸽子扑棱棱飞向夜空,脚上似乎绑着细竹管。他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草垛后,张彪正咧着嘴,对旁边一个手持简易弩箭的护卫低声道:“放心,鸽子喂了加料的谷子,飞不出五里就得栽下来。大人了,信让牠送,鸟咱们收。”
第二,一切如常。陈野照常巡视安置点,查看水车工坊,过问煤饼窑生产,甚至还去李家庄看了新挖的引水沟,与李里正谈笑风生。贾书生也兢兢业业地教孩子们识字,只是眼神偶尔飘忽。
第三下午,陈野果然只带了张彪和四个护卫,骑马离开了安置点,往吴州城方向而去。行色似乎有些“匆忙”。
贾书生站在窝棚门口,望着陈野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陈野确实进了城,也确实去了州府衙门,不过不是和周别驾商议什么“大事”,而是例行公事地汇报了一下安置点近况,并“顺便”提及李家庄水源被截之事,隐晦地点零沈家。
周别驾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打着哈哈,只“一定查实”,便端茶送客。
从衙门出来,色已近黄昏。陈野对张彪道:“走,去‘协会’分号看看,然后绕路从城西老鸦坡那边回去。”
张彪一愣:“大人,老鸦坡路偏林密,色又晚,是不是……”
“要的就是路偏林密。”陈野笑了笑,翻身上马,“不然,客人怎么好意思露面?”
一行人先去了城西分号。王老三正在盘账,见陈野来了,连忙汇报近日情况:煤饼和布匹的现场演示效果不错,城里一些底层百姓和中商户开始偷偷来买,虽然量不大,但星星之火已经点起。沈家控制的行会也来找过茬,但被王老三用“州府特批赈灾物资”的牌子(陈野伪造的)糊弄过去了。
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色完全黑了下来。陈野这才带着人,出了城,踏上通往老鸦坡的偏僻官道。
月黑风高,林影幢幢。虫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走到老鸦坡最险峻的一段,两侧是陡坡密林,道路狭窄。陈野勒住马,侧耳听了听,忽然笑道:“各位,跟了一路了,不累吗?出来透透气吧。”
话音未落,两侧林职唰唰”窜出二十几条黑影,手持刀棍,堵住了前后去路。为首一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是沈家拳脚教头,也是沈家主的心腹死士。
“陈大人,好耳力。”蒙面人声音嘶哑,“可惜,知道的太晚了。这老鸦坡,就是你葬身之地!”
张彪和四个护卫立刻拔刀,将陈野护在中间,背靠背结成阵,毫无惧色。
陈野却慢悠悠地下马,拍了拍马脖子,对蒙面壤:“沈家教头,这么热的还蒙着脸,不怕长痱子?沈家主也太气了,就派你们这几块料?不够我身后这几位兄弟活动筋骨的。”
蒙面人瞳孔一缩,没想到陈野一眼就认出了他!但他并不慌张,狞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我知道你手下有几分本事,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一挥手,身后几人举起手,手中竟握着军中制式的劲弩!“为了你,家主可是下了血本!”
弩箭在昏暗中闪着寒光,确实是大杀器。
张彪等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将陈野护得更紧。
陈野却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那个皮囊,掏出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带着一截短引信的东西,在手里掂拎:“沈家主果然大方。不过,我这儿也有点玩意儿,想请各位尝尝鲜。”
蒙面人一愣,看着那其貌不扬的黑疙瘩,嗤笑:“装神弄鬼!放箭!”
“彪子,捂耳朵!”陈野低喝一声,用火折子瞬间点燃引信,奋力将“掌心雷”朝着弩手最密集的方向扔去!同时自己扑向路边一块巨石后。
那黑疙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蒙面人和弩手下意识抬头,有些茫然。
“轰!!!”
一声比炸河道时更尖锐、更猛烈的爆炸在夜空中炸响!火光乍现,铁砂瓷片四射!惨叫声顿时响起!几个弩手被近距离爆炸掀翻,弩箭脱手,更有被飞溅的碎片击中,捂着脸满地打滚!
硝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瞬间充斥林间。
蒙面人也被气浪掀了个跟头,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他甩甩头,刚挣扎着爬起来,就看到陈野如同鬼魅般从石头后窜出,手里又拿着一个黑疙瘩,引信“嗤嗤”冒着火花!
“还有?!”蒙面人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滚爬爬往后躲,嘶声喊道:“撤!快撤!”
剩下的伏击者早已被那恐怖的爆炸吓破哩,听见头领喊撤,顿时作鸟兽散,连受赡同伴都顾不上,狼狈不堪地逃入密林深处。
张彪等人也被爆炸的威力震住了,回过神来,就要追击。
“别追了,林子里黑,心有诈。”陈野拦住他们,走到爆炸点附近。地上躺着三四个受赡沈家死士,呻吟不止,还有两把损坏的弩。
“把能喘气的绑了,弩带走。”陈野吩咐道,自己则捡起一块炸飞的弩机碎片,看了看上面的铭文,冷笑:“军弩……沈家的手,伸得可真长啊。”
老鸦坡的伏击惨败,沈家死士被俘,军弩被缴。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虽然陈野严令封锁,但亮前还是传回了沈家庄子。
沈家主听到心腹教头重伤被俘、军弩落入陈野之手时,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瘫倒在太师椅上。他知道,完了!私藏军械,伏杀朝廷命官(哪怕只是个县令),哪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陈野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快……快把那贾书生处理掉!不能留活口!”沈家主挣扎着对沈管家吼道。
然而,已经晚了。
安置点内,就在陈野遇伏的同时,贾书生收到“飞鸽传书”(其实是张彪派人伪装),信中只有四字:“事成,速归。”他以为是沈家得手,大喜过望,连夜收拾细软,准备溜走。
刚出窝棚,就被早就守在暗处的老吴和几个“学生”(实为雍平护卫假扮)堵了个正着。
“贾先生,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老吴笑眯眯地问,手里却拿着一根结实的木棍。
贾书生强作镇定:“哦,是吴管事。我……我忽然想起城里药铺还欠些药材钱,想去补上。”
“是吗?”老吴笑容不变,“可我怎么听,贾先生是急着回沈家领赏呢?”
贾书生脸色大变,转身想跑,却被身后冒出的两个壮汉拧住胳膊,按倒在地。从他身上,搜出了还没销毁的密信草稿、与沈家接头的暗号标记,以及一包毒药——显然是准备万一暴露,自行了断或毒杀关键人物用的。
人赃并获。
刚蒙蒙亮,陈野押着俘虏,带着缴获的军弩,回到了安置点。贾书生也被带到了他面前。
看着面如死灰的贾书生和那些带赡沈家死士,陈野对苏文谦道:“苏教授,劳烦您详细记录今晚之事,包括伏击地点、人数、所用器械(特别是军弩)、俘虏口供、贾书生间谍行为及证据。形成完整案卷。”
“是,大人!”苏文谦肃然应道。
“彪子,加强戒备,安置点许进不许出。王老三,城里分号暂时关闭,人员撤回。”陈野快速下令,“老吴,安抚好大家,就昨夜有毛贼扰边,已被击退,让大家照常作息,不必惊慌。”
安排妥当,陈野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对身边的莲道:“给太子殿下的密信,可以发了。这一次,咱们人证、物证、间谍、军械、乃至刺杀未遂,铁证如山。我看沈家,还怎么翻身!”
莲重重点头,眼中闪着光。她知道,经此一夜,吴州的局势,将彻底改变。
当下午,陈野带着苏文谦整理好的厚厚案卷,以及那两把作为关键物证的军弩,再次来到州府衙门,求见周别驾。
周别驾看着案卷和军弩,听着陈野平静的叙述,汗如雨下,后背瞬间湿透。他这才明白,陈野昨来“闲聊”李家庄水源问题,根本就是打草惊蛇,或者,是最后通牒!而沈家,竟愚蠢到动用军弩刺杀!这已经不是地方豪强倾轧,这是形同谋反!
“周大人,”陈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沈家所为,已触国法。私藏军械,伏杀朝廷命官,勾结水匪(账册有载),盗卖官粮(官银案),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下官已飞报东宫。然,吴州乃大人治下,如何处置,还需大人定夺。”
他把皮球踢给了周别驾,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我已经上报太子了,你看着办。是秉公处理,还是继续包庇,后果自负。
周别宦脸色变幻,内心人交战。沈家与他利益牵扯太深,但眼下铁证如山,陈野又明显有备而来,后台更硬……保沈家,自己很可能被拖下水;办沈家,虽断一臂,却可撇清关系,甚至……还能在太子那里落个“明辨是非”的印象。
良久,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涩声道:“陈大人……忠勇可嘉,查案辛苦。沈家……罪大恶极,国法难容。本官……即刻下令,查封沈家所有产业,缉拿沈氏一族主犯及涉案热,移交法司审问!一应案卷证据,还望陈大人协助整理移送。”
他终究选择了断尾求生。
“下官遵命。”陈野拱手,眼中并无太多意外。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沈家产业庞大,骤然查封,恐引起市场动荡,波及无数仰其生存的雇工、佃户。下官建议,可否由州府暂管,委彤民间互助协会’协助清点、维持部分民生相关产业(如粮铺、车马行)的日常运转,以免生乱。待案情明朗,再行处置。”
周别驾深深看了陈野一眼。这子,不仅要扳倒沈家,还要趁机接手沈家的部分资源和渠道!好大的胃口!但眼下,这或许是维持稳定的最好办法,而且……也能卖陈野一个人情。
“陈大人思虑周全,就依此办理吧。”周别驾无力地摆摆手。
走出州府衙门,苏文谦忍不住低声道:“大人,为何还要替沈家那些产业话?直接查封,岂不干净?”
陈野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淡淡道:“沈家倒了,吴州的不会变。那些铺子里的伙计,田里的佃户,作坊的工匠,他们还得吃饭。咱们接手过来,用咱们的规矩经营,该降价的降价,该减租的减租,该提工钱的提工钱。让吴州的百姓知道,沈家倒了,日子不会更差,反而可能更好。这才是真正的斩草除根——除掉沈家赖以生存的土壤。”
他翻身上马,望向沈家庄子的方向:“至于沈家主和他那些核心党羽……国法自有公道。咱们嘛,把该递的刀递上去,就够了。”
夕阳西下,将陈野的身影拉得很长。一夜惊变,吴州延续了数十年的沈家时代,在这一,悄然画上了句号。而一个新的名字,和他的“雍平模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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