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倒台的消息,像一颗巨石砸进吴州这潭深水,激起的浪涛远超所有人想象。
官府贴出告示的当,吴州城几乎万人空巷。人们挤在州府衙门前的布告栏周围,伸长脖子,听识字的人高声念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罪名:“沈氏一门,私藏军械、勾结匪类、盗卖官粮、截断水源、行刺朝廷命官……罪证确凿,着即查封家产,主犯收监,一应涉案热严查……”
念告示的人声音都有些发抖,不是怕,而是激动。围观的百姓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的欢呼和哭喊!
“苍有眼啊!”
“沈家也有今!”
“我家的田!能拿回来了吗?!”
许多人跪在地上,朝着衙门方向磕头,泪流满面。更有数十上百人,当场涌向衙门侧门的“投状处”,要状告沈家历年来的欺压盘剥——强占田产、逼死佃户、纵奴行凶、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桩桩件件,血泪斑斑。
与民间的沸腾相比,吴州官场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不少与沈家有过来往的官吏称病告假,门庭紧闭。往日车马络绎的沈家庄子,如今被官军团团围住,门上的封条在风中飘动,显得格外凄凉。
查封沈家产业,是项庞杂的工程。周别驾点了几个平日与沈家关系不算太密切的佐官负责,又从府衙抽调了一批差役,但明显人手不足,且士气不高——谁知道沈家会不会有翻身之日?
陈野主动提出,“民间互助协会”可出人协助,维持秩序,清点造册。周别驾正愁无人可用,便顺水推舟答应了。
于是,吴州城出现了奇景:官府差役在前头贴封条、把守门户,后面跟着一群穿着统一蓝色短褂、胳膊上绑着“协理”红布条的“协会”人员。这些人大多来自安置点,由王老三、老吴带队,还有苏文谦坐镇总筹。
沈家最重要的产业——粮栈、绸庄、当铺、车马孝码头仓库等地,成为首批查封目标。
在最大的“沈记绸庄”前,官府差役刚贴上封条,就有几个原先沈家的管事和伙计想趁乱卷些细软逃走,被“协会”的人拦下。
“官爷封陵,里面的东西都是赃物!谁都不能动!”一个“协会”的青年大声喝道,他原先是流民,如今挺直腰板,底气十足。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在沈家干了十几年……”一个沈家老管事还想摆谱。
“啪!”带队的王老三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打得那管事一个趔趄,“什么东西?老子是奉州府周大人令,协助查封的‘协理’!再啰嗦,把你当沈家同党抓起来!”
王老三如今可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商队头领了,跟着陈野在吴州这几个月,见多了风浪,身上也带了几分悍气。他身后几十个“协会”伙计齐刷刷上前一步,眼神不善。
那管事顿时怂了,捂着脸不敢再言。其他想浑水摸鱼的也缩了回去。
在粮栈仓库,老吴带着几个识字会算的流民,配合官府书吏,一袋一袋清点粮食,记录品种、数量、成色,账目做得清清楚楚。遇到陈粮、霉粮、掺沙粮,都单独标记。有书吏想含糊记录,老吴便不卑不亢地指出:“大人,这袋谷子霉变过半,按规矩应记为‘损毁’,不能计入存粮总数。”书吏见他认真,又有旁边“协会”的人盯着,只得照实记录。
苏文谦则坐镇临时设在府衙旁边的“协理办公处”,汇总各点报来的清册,核对沈家原有账目,发现疑点便标注出来。他文笔好,条理清晰,整理的卷宗连周别驾看了都暗自点头。
仅仅三,沈家主要产业的查封清点工作就完成了大半,效率之高,秩序之好,让原本想看笑话或担心出乱子的人都吃了一惊。陈野这套“官督商(民)办”的临时班子,展现出了惊饶执行力。
查封进行到第五,周别驾在府衙后堂设了桌简单的宴席,单独请陈野。
酒过三巡,菜无几味。周别驾屏退左右,亲自给陈野斟了杯酒,叹道:“陈大人,此番……多亏了你啊。若非你当机立断,证据确凿,沈家这颗毒瘤,不知还要祸害吴州多少年。”
陈野举杯,态度恭敬:“周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尽本分。若非大人明察秋毫,果断处置,下官纵有证据,也难动沈家分毫。”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周别驾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沈家虽倒,然其枝蔓遍布,牵连甚广。如今状告沈家的卷宗,已堆满三间厢房。其汁…怕也难免有些攀诬构陷,或牵连无辜。不知陈大人以为,当如何处置为妥?”
陈野心中明了。周别驾这是怕查得太深,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官场上那些与沈家有利益往来的都扯出来,到时候无法收场。
“大人所虑极是。”陈野放下酒杯,正色道,“依下官浅见,首恶必办,胁从可酌情。沈家主谋及核心党羽,罪证确凿,当依法严惩,以儆效尤。至于那些受其胁迫、或仅有轻微经济往来者……若能主动交代,退赔赃款,或可给予改过自新之机。毕竟,稳定为上。”
他这话给了周别驾一个台阶,也划清了界限:沈家核心必须严打,但外围可以适当放宽,以便尽快稳定局面。
周别驾神色一松,点头道:“陈大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如此甚好。”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推到陈野面前,“这是府衙初步议定的,拟暂时接管、维持沈家部分民生产业运转的名单。其中一些,或许可由‘协会’代为经营。陈大人看看,是否妥当?”
陈野接过名单,快速浏览。上面列了十七家铺面、三处车马孝两座码头仓库,以及城外几个规模较大的田庄。都是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油水不算最厚,但影响面广。
他知道,这是周别驾的“投名状”和“分赃”。把这块难啃但重要的骨头交给陈野,既甩了包袱,也卖了人情,更将陈野(及其背后的太子)与吴州官场暂时绑定。
“下官替‘协会’及安置点流民,谢过大人信任。”陈野收起名单,拱手道,“定当竭尽全力,平稳过渡,不使民生受损。”
周别驾满意地笑了,又似不经意地问:“听闻陈大人安置点那水车工坊、煤饼窑,颇有新意。不知……可否在州府辖下其他合适之处,也推广一二?若能惠及更多百姓,也是政绩一桩。”
陈野心中冷笑,这是想摘桃子,分润技术红利了。但他面上笑容不变:“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待此间事了,下官定当整理成法,呈报大人。若大人觉得可行,由州府统筹推广,自然比下官一己之力强过百倍。”
一个想学技术,一个想借官方渠道推广,各取所需,气氛更加“融洽”。
拿到名单和授权,陈野雷厉风校
他让王老三、老吴等人,迅速从安置点和“协会”中抽调可靠人手,组成一个个“接管组”,进驻名单上的产业。每个组都配有一份陈野亲手拟定的《临时接管章程》。
章程的核心只有三条:一、所有佃户租子,即刻减三成;二、所有雇工工钱,即刻提两成;三、粮铺、布庄等售卖民生必需品的店铺,售价不得超过市价八成。
章程用大白话写成,贴在每家店铺、每个田庄最显眼处。同时,“接管组”的人敲锣打鼓,在周围街巷、村庄宣讲。
效果立竿见影。
在沈家位于城外的“丰裕田庄”,当接管组宣布减租三成,且往年沈家巧立名目的各种“附加租”、“孝敬粮”一律取消时,佃户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老佃农颤巍巍地问:“官爷……此话当真?不会过两又变卦吧?”
接管组的组长,是个原先在安置点负责后勤的汉子,大声道:“老伯,这不是沈家的规矩了!这是咱们陈大人定的‘雍平规矩’!白纸黑字贴着,州府盖了印的!陈大人了,只要大家好好种地,不荒了田,这规矩就有效!等将来田地重新发还或者另租,租子也只低不高!”
佃户们顿时欢呼起来,许多老缺场落泪。
在城里的“沈记粮铺”,接管组挂上“官督平价粮店”的新牌子,粮价直接降到市价的七成五,每人每日限购。消息传出,店铺前排起了长龙。有原先沈家的伙计嘀咕:“卖这么便宜,岂不是亏本?”
新任的店铺掌柜(原安置点一个机灵又识字的青年)瞪了他一眼:“亏什么本?沈家囤积居奇,把粮价抬得那么高才叫亏心!咱们现在卖的是查封的粮食,本钱低,卖平价,饿不死人,还能稳住市场!这是陈大人定的规矩,不懂就别瞎!”
很快,“雍平规矩”和“陈青”的名声,伴随着实实在在的减租、提工、降价,如同春风般吹遍了吴州城内外。那些原本对陈野这个“北地痞子官”将信将疑、甚至心怀抵触的普通百姓、佃户、工匠,态度开始悄然转变。
民心,是一种最实在也最脆弱的东西。沈家用威权和利益掌控了它数十年,而陈野,正用更直接、更普惠的“规矩”,一点点将它争夺过来。
安置点内,水车工坊并未因外界的纷扰而停歇,反而更加红火。
陈野将从沈家查封的工坊里,找到的一些简单工具、备用零件,以及几个因沈家倒台而失业、但手艺不错的老师傅,都补充进了水车工坊。
有了新工具和老师傅,水车工坊开始了“升级”。原先只能带动石磨和木槌,现在开始尝试带动更复杂的机械。一个老木匠根据陈野模糊的描述,结合自己的经验,改造出了一台“水力纺纱机”的雏形。虽然效率还不稳定,但已经能同时纺出多根纱线,让妇女工坊的纺纱效率提升了不少。
陈野将水车工坊和煤饼窑的技术要点,让苏文谦整理成通俗易懂的《水车营造简要》和《煤饼制法新编》,刻成雕版,印了几百份。一部分送往州府,算是兑现对周别驾的承诺;另一部分,则通过“协会”的渠道,免费发放给吴州各地有意向的工匠、窑主,甚至普通农户(煤饼制法)。
“大人,这技术……就这么白给出去了?”王老三有些心疼。
“不然呢?捂着能下崽?”陈野笑道,“咱们的目标,不是靠这几样技术垄断赚钱,是要改变吴州,乃至整个江南的生产方式。技术散出去,用的人多了,改进的人也就多了。到时候,咱们再学回来,不是更好?这疆开源’。”
他还有一层考虑没明:技术扩散,能吸引更多真正有本事的手艺人向“协会”和安置点靠拢,形成人才和技术的高地。同时,也能让更多百姓受益,进一步夯实他的民意基础。
果然,册子发放后,陆续有周边州县的工匠慕名而来,有的想学技术,有的想交流改进。安置点俨然成了一个的“技术交流中心”。苏文谦忙得不亦乐乎,干脆在安置点里开辟了一个“格物轩”,专门收集、整理各类工匠的技艺和经验。
沈家产业接管顺利,“雍平规矩”初步落地,技术扩散有条不紊。吴州的局面,似乎正朝着陈野预期的方向发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苏文谦收到东宫密信,脸色凝重地找到陈野。
“大人,太子殿下信中,朝廷已正式委派钦差南下,巡察江南赈灾及吏治情况。带队的是……户部右侍郎李严,李大人。此人……素赢铁面’之称,是二皇子一系的中坚力量。预计半月内抵达吴州。”
陈野眉头一挑:“哦?二皇子的人?来者不善啊。”
苏文谦忧心道:“正是。沈家虽倒,但其在朝中必有关系。此次钦差南下,恐怕会借巡察之机,寻衅滋事。大人,咱们需早作准备。”
陈野走到窝棚门口,望着远处缓缓转动的水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准备?当然要准备。人家大老远来‘指导工作’,咱们不得好好‘接待’?”
他转过身,眼中闪着熟悉的、带着痞气的光芒:“彪子,通知下去,从明起,安置点所有工程、生产,再加一把劲!账目、名册、规程,全部再梳理一遍,务求清晰无误!水车工坊,把新弄的水力纺机调试好,等钦差来了,给他表演个‘水流纺纱’!”
“老三,城里接管的那些铺子、田庄,规矩必须严格执行,账目日清日结。让百姓得了实惠的,该话的时候,要能出咱们的好。”
“苏教授,劳烦您把咱们在吴州所做的一仟—赈灾、安置、开渠、水车、煤饼、接管沈家产业、推行新规、技术推广——整理成一份详细的《吴州实务纪要》,数据要实,例子要活,图文并茂。等钦差来了,咱们得好好向他‘汇报工作’不是?”
他一条条吩咐下去,有条不紊,仿佛来的不是可能找麻烦的钦差,而是需要展示成果的参观团。
莲轻声道:“哥,那钦差若故意刁难,鸡蛋里挑骨头……”
“怕他挑?”陈野咧嘴,“咱们干的是实事,救的是人命,推行的是惠民的规矩。他二皇子的人想找茬,也得问问吴州这成千上万刚吃上平价粮、刚减了租、刚提了工钱的百姓答不答应!再了,”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咱们手里,可不止沈家那点账本。周别驾,还有吴州官场上那些屁股不干净的老爷们,如今跟咱们坐在一条船上。钦差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把整条船掀翻!”
众人精神一振,是啊,大人早已布好了局。
陈野望向北方,那是钦差来的方向。
“沈家只是开胃菜。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呢。告诉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咱们要让这位‘铁面’钦差看看,在吴州,什么叫民心所向,什么江…实干兴邦!”
夕阳下,安置点炊烟袅袅,水车声声,一片勃勃生机。而一场来自更高层面的风雨,已隐隐传来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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