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出院了，但距离康复还遥遥无期。
军校的医疗中心给出了详细的复健计划，包括每日的物理治疗、药物调理、以及严格的心理评估与辅导。严重的会阴部钝挫伤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与功能受限，还有深层次的心理阴影——对自身完整性的怀疑，对人际关系的恐惧，以及偶尔袭来的、对未来的茫然与焦虑。
他暂时无法参加任何军事训练，甚至长时间的站立和行走都会引发不适。军校批准了他暂时休学进行康复治疗，但他选择留在家里。这里有熟悉的气息，有他的房间，更重要的是，有白砚翎和白羽。
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安静。白砚翎调整了自己的值班表，尽可能多地在家里，用他特有的、略显笨拙却无比坚实的方式陪伴着林启：帮他调整复健器械的角度，在他因为疼痛而烦躁时沉默地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只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确保林启随时能看到他。
而白羽……
白羽的存在感，以一种更加细致、更难以察觉的方式渗透进来。
林启回家的第一晚上，就发现自己的卧室有了一些变化。床垫换成了符合医疗建议的、对腰部和骨盆有更好支撑的型号。床头柜上多了一个无声的呼叫按钮，直连白羽和白砚翎的终端。卫生间里安装了防滑扶手和可调节高度的淋浴凳，沐浴用品换成了更温和、无刺激的医用级别。
这些都是白羽安排的。他没有，是林启在墨影叔叔过来送一份文件时，无意中听到的。
复健的过程枯燥而痛苦。每需要在特定的仪器上进行盆底肌和核心肌群的激活训练，动作缓慢、微，却牵扯着伤处，带来阵阵酸痛和无力福心理辅导的谈话也常常触及他不愿回想的画面和情绪。
一下午，林启在进行一组特别艰难的、旨在恢复神经控制能力的平衡训练时，再次失败了。身体的不协调和深处的隐痛让他烦躁不已，他猛地挥开面前的辅助支架，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颓然地坐在复健垫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大哭，只是那种无力又沮丧的抽噎。
白砚翎当时在厨房准备晚餐，闻声立刻要过来，却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的白羽轻轻按住了肩膀。
白羽对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自己走了过去。
他没有立刻话，也没有碰林启。只是走到旁边的矮柜，拿出医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瓶医生开的、用于缓解复健后肌肉紧张和神经痛的温和舒缓油。他旋开瓶盖，倒了一些在掌心，轻轻搓热。
然后，他在林启身边蹲了下来。
“翻身，趴好。”白羽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责备或安慰。
林启身体僵了一下，慢慢止住抽噎，依言转过身，趴在垫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尖。
白羽挽起袖子，将温热的手掌覆在林启后腰偏下、靠近骶骨的位置。那里是复健中承受压力较大的区域，肌肉往往紧张僵硬。他的手法并不专业，但力道均匀、沉稳，带着舒缓油的微热和淡淡药草气息，沿着脊柱两侧缓缓下推，再轻柔地揉按紧绷的肌群。
起初，林启的身体还很僵硬，但随着那稳定而温热的力量渗透，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后腰的酸胀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白羽的按摩范围很心，严格避开了前方的伤处，只在背部、腰骶和腿部后侧舒缓。
“疼吗？”白羽问，声音依旧平淡。
“……不疼，有点酸。”林启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
“嗯。这里的肌肉需要激活，但不能过度紧张。放松，感受发力点。”白羽一边按，一边用最简洁的语言指导，仿佛在上一堂战术课，“呼吸配合，吸气时放松，呼气时尝试轻微收紧盆底——不是用蛮力，是感知和控制。”
他的话语有种奇异的镇定效果。林启跟着他的指引，慢慢调整呼吸，尝试去感知那些受伤后变得陌生而迟钝的身体部位。过程中难免再次牵动不适，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白羽的手立刻停顿，力道放得更轻。“这里？”
“嗯……”
“这里神经比较密集，恢复慢。急不来。”白羽的声音低了些，继续按摩，“今的训练量够了。休息二十分钟，然后可以试试温水坐浴，医生的。”
林启没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白羽不再话，专注地帮他按摩完腰背和腿部后侧，然后起身，去卫生间准备温水。他调试水温的动作一丝不苟，用手腕内侧试了又试，直到温度恰到好处。然后，他走回来，将那个专用的坐浴盆放在林启旁边。
“自己可以吗？”他问。
林启点点头，慢慢爬起来。
白羽背过身去，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夕阳，留给林启足够的隐私空间。直到听到水声和林启坐下的轻微声响，他才重新转回身，但没有走近，只是靠在墙边，静静等待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极轻微的水声和林启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爸。”林启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谢谢你。”林启，声音有些哽咽，但努力控制着，“也……对不起。”
白羽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浸泡在温水里、低着头少年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在暖色的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不用谢谢，也不用对不起。”白羽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是我儿子，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受到的伤害，不是你的错。你需要做的，是专心恢复，一比一好起来。其他的，交给我们。”
他得很平淡，却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挡住了林启心中翻涌的自责和不安。
林启没有再话，只是把肩膀沉进温水里，让那温暖包裹住身体和心理的寒意。
坐浴结束，白羽递过来干燥柔软的大毛巾，然后很自然地接过林启换下来的衣服，放进一旁的脏衣篓。“晚上想吃什么？你砚翎爸爸炖了汤。”
“……都校”
“那就喝汤，再吃点容易消化的。”白羽，语气是陈述，不是商量。
晚餐时，白砚翎果然端出了熬得奶白浓香的鱼汤。饭桌上依旧话不多，但白羽会不动声色地把剔除了鱼刺的肉块和煮得软烂的蔬菜夹到林启碗里。白砚翎则絮絮叨叨地着舰队里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
夜晚，林启躺在床上，身上还残留着舒缓油的淡淡药香和按摩后肌肉的松弛福疼痛依旧隐隐存在，复健的路依旧漫长，但心里某个紧绷的角落，似乎因为那双沉稳的手和那些简短却有力的话语，而稍稍松懈了一些。
他侧过头，看到卧室门留了一道缝隙。客厅里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隐约能听到白羽压低声音和墨影讨论军务的声音，以及白砚翎在厨房清洗碗碟的轻微水声。
那些声音，和身上的药香、胃里的暖汤一起，构成了一个安全而坚实的茧房，将他暂时与外界那些恶意、痛苦和不确定性隔绝开来。
复健是无声的战争，每一都是与伤痛和消沉的拉锯。
但至少，在这场战争里，他不是孤身一人。
窗外的月光安静地洒落，屋内，守护的灯火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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