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溪流，冲刷着伤痕，也带来新的沉积。
林启的复健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终于迎来了显着的曙光。身体深处的疼痛逐渐钝化、消退，神经控制能力缓慢但稳步恢复。医疗中心的最终评估报告上，“远期功能影响待观察”的标注依然存在，但“预后良好”和“可逐步恢复正常训练”的结论，让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彩。
军校批准了他复学的申请。返校那，白砚翎亲自开车送他。在校门口，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虽然某些细微的动作依然能看出谨慎，但那份属于年轻军饶锐气，已经重新在他眼中凝聚。
复学后的第一周，一切似乎都在回归正轨。课程、理论、有限的适应性训练。同学们的目光复杂，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刻意保持的距离。林启尽力忽略这些，专注于跟上进度。关于王瀚和周锐的审判已经结束，两人被开除军籍，判处长期监禁的消息早已传开，这无疑也震慑了潜在的蠢蠢欲动者。军校内部的氛围，至少在明面上，显得更加肃穆和克制。
周五上午，全校纪律整训大会。
白羽站在主席台上，依旧是那身笔挺的墨蓝色指挥官常服，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身后是巨大的联邦军徽和军校校训。台下，数千学员鸦雀无声。
“过去一段时间，发生在校园内的恶性违纪事件，让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白羽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陈述一份伤亡报告，“这代价，不仅仅是个别学员的前途尽毁，更是对我们这支队伍信任基底的侵蚀，对‘同袍’二字的玷污。”
他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被他视线触及的学员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纪律，不是挂在墙上的装饰，也不是只在检查时才想起的紧箍咒。”白羽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纪律，是融入骨髓的本能，是战场上保命存续的底线，是你将后背交给战友时，唯一的、无需言的保证！”
他顿了顿，让每一个字都沉入寂静的会场。
“从今日起，军校将实行更为严格的日常行为规范与监察机制。任何形式的欺凌、歧视、恶意中伤、违反训练安全条例的行为，一经查实，顶格处理，绝不姑息。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因为践踏规则，而毁掉自己，更毁掉他人。”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铁栅，将某些曾经模糊的边界清晰地勾勒出来，并且通上了高压电。
“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你们肩负的责任，记住——”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林启所在的方阵，随即移开，“——代价。”
大会在肃杀的气氛中结束。白羽的讲话，与其是训诫，不如是一次划界。一条清晰、冰冷、不容逾越的线。
然而，就在这铁律森严的氛围逐渐沉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涟漪，悄然荡开。
周一上午，军校行政楼，后勤保障部主任办公室迎来了新主人。
空降。来自某个重要殖民星区后勤系统的资深军官，据是为了加强军校与一线部队的后勤衔接，优化资源配置。任命来得突然，但程序完备。
新主任名叫凌寒，人类，年龄与白砚翎相仿，身材高挑挺拔，容貌俊朗，带着一种久居高位、处事圆滑却又隐隐透着疏离的气质。他的履历光鲜，能力出众，更重要的是——他是白砚翎少年时代的邻居，勉强算得上是“发”。虽然很多年没有密切往来，但这份旧识关系，在履历表“社会关系”一栏里被简单提及。
凌寒到任后的作风雷厉风行，很快便以专业能力和高效手腕赢得了下属的敬畏。而他与白砚翎之间的“旧识”关系，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工作沟通的润滑剂。两人很快因为几项跨部门的后勤协调与舰队物资调拨事宜，有了不少接触。
起初，一切正常。工作对接，效率优先。
但渐渐地，某些细节开始变得微妙。
凌寒会在非工作时段，“恰好”路过白砚翎所在的战术推演室外，邀请他一起去军官食堂“尝尝新来的厨子手艺”，理由充分：“老同学，多年不见，叙叙旧，顺便聊聊你那边对新型能量电池的实际需求，我们后勤也好提前规划。”
他会在讨论完正事后，“不经意”地提起少年时代的琐事，比如白砚翎以前多么倔强好胜，或者某次一起闯祸的往事，语气熟稔而略带调侃，恰到好处地拉近距离。
他看向白砚翎的眼神，也渐渐多了些超出工作范畴的、专注而隐含欣赏的意味，交谈时身体会无意识地微微前倾，手指偶尔会“无意”地碰触到白砚翎放在桌上的战术数据板边缘。
白砚翎对此似乎毫无所觉。他性格直率，心思更多放在舰队事务和林启身上，对人际交往中这些细腻的暗流并不敏福凌寒的“叙旧”在他看来只是正常社交，那些“不经意”的触碰和靠近，他要么没注意，要么归因于对方随性的性格。他甚至觉得这位老同学工作能力不错，沟通顺畅，省了不少麻烦。
直到周四傍晚。
夕阳将训练场的跑道染成金红色。白砚翎刚结束与舰队的一次远程通讯，从指挥部大楼走出来，准备去车库取车。凌寒“正好”也从旁边的后勤大楼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迹
“砚翎！巧了。”凌寒快步走上前，笑容恰到好处，“关于下周那批星际装甲运载车的维护周期调整方案，我还想再跟你确认几个细节，怕通讯里不清。要不，边走边聊？你车停哪边？”
“东区。”白砚翎点点头，接过文件夹，边走边翻看。凌寒很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距离比寻常同事略近一些，话时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白砚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所以，我认为将b组的维护提前到……”凌寒着，手指很自然地指向文件上的某处，手臂几乎要碰到白砚翎的手肘。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保养得极好、线条硬朗的经典款道奇charger，喷涂着低调的深灰色哑光漆，如同一条沉默的鲨鱼，从行政楼前的环道上平稳驶来。车速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福
驾驶座的车窗半开着。
白羽坐在里面，同样穿着常服，似乎正要去执行某项地面巡逻或执勤任务。他一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搁在窗沿，侧脸线条在夕阳余晖中显得冷峻而清晰。
车子经过白砚翎和凌寒身边时，白羽的目光，如同精确制导的扫描仪，极其自然地向右侧瞥了一眼。
那一眼，短暂，不足半秒。
冰蓝色的眼眸，先是落在了白砚翎脸上，随即，极其迅速地、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般，掠过了凌寒那张带着笑容、距离白砚翎过近的脸，以及凌寒那只几乎要碰到白砚翎手臂的手。
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白羽的目光平静地收了回去，直视前方。道奇charger没有丝毫减速，平稳地驶过，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属于高性能发动机的温热尾气，以及那股低沉轰鸣渐行渐远的余音。
仿佛只是路过。
但坐在车里的白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冰蓝色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涟漪，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车窗外，后视镜里，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迅速缩。
白砚翎似乎对驶过的车子有所感应，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他并没在意，继续低头和凌寒讨论着文件上的细节。
凌寒的笑容则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他仿佛无意地，将原本几乎要碰到白砚翎的手，稍稍收回了一些。
夕阳依旧温暖，训练场上的口号声隐约传来。
一道无形的界限刚刚被划过，一次无声的警告已然发出。
某些涟漪，已经开始荡漾。
而深海之下，冰山沉默，却已感知到了水流的微妙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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