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江离跟着灵心道长踏出了最后一片山林。
昨夜一场轻雨打湿了松针,此刻朝阳穿林而来,将叶尖的水珠映得像碎钻般闪烁,空气中满是“空山新雨后”的清润气息。
山道旁的野菊开得正好,黄的、白的,沾着晨露,江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倒让他想起清溪镇溪边的柳叶,想起清清鬓角那朵卷了边的干菊,心头忽地漾起一丝软意。
“再走半个时辰,便到临溪县了。”灵心道长的声音伴着山风传来,他肩上的青布道袍沾了些草屑,却依旧身姿挺拔,如崖间劲松。
江离赶紧跟上,手里攥着道长昨日教他辨认的“醒神草”,叶片捏得发皱,却舍不得丢——这几日山林赶路,道长不仅教他剑法,还时时指点草木特性,连夜里宿在山洞,都要借着月光讲几段修行轶事,那般耐心,倒让他想起六在药庐里教他认药的模样。
果然如道长所言,半个时辰后,前方隐约现出一道灰黑色的轮廓,随着脚步渐近,那轮廓愈发清晰——竟是临溪县的城门。
比起清溪镇那道仅供两人并行的木栅门,这临溪城门简直像座山峰:青灰色的砖石垒得丈余高,城门上方嵌着“临溪”二字,字体浑厚,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
城门口的守卫穿着皂色短打,腰间佩着长刀,目光锐利地扫过往来行人,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得“笃笃”响,与清溪镇的闲适截然不同。
“这便是大城了。”江离看得有些发怔,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
灵心道长拍了拍他的肩,递过几枚铜板:“入城要缴费,跟着我便是。”
两人随着人流排队,江离耳中满是陌生的口音——有挑着货担的货郎在吆喝“新鲜的菱角”,有穿着绸缎的公子哥在跟随从笑,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在叮嘱“莫要乱跑”,这般热闹景象,让他想起爹曾过的“十里长街市井连”,今日才算真正见了。
缴了铜钱,登记在册时,那吏员看了江离一眼,笑着对灵心道长道:“道长这徒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临溪吧?”
灵心道长颔首,江离却红了脸,赶紧低下头,直到踏入城门,才敢悄悄抬眼打量。
城门内的景象更是让他眼花缭乱。
宽宽的街道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酒肆的幌子随风飘荡,上面写着“太白遗风”;布庄的门帘是鲜艳的蓝布,挂着各式各样的绸缎;还有卖糖画的摊子前围满了孩子,那糖画师傅手腕一转,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便成型了,引得孩子们阵阵惊呼。
江离看得挪不动脚,灵心道长也不催,只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像看着自家晚辈初涉世间。
“道长,你看!”江离忽然道,指向街对面的戏台。
戏台搭得精致,红绸绕着木柱,锣鼓声正“咚咚锵锵”地响着,台上穿着戏服的演员正唱着什么,那唱腔婉转,虽听不懂词,却让人觉得热闹。
戏台旁还有个弹琵琶的女子,抱着琵琶半遮面,指尖拨弄琴弦,“大珠珠落玉盘”的清音顺着风飘过来,与戏台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临溪县独有的烟火气。
灵心道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笑道:“这便是人间百态了。你在清溪镇见的是山水温情,在这临溪见的,便是市井繁华。修行者既要耐得山间寂寞,也要识得人间烟火,方能心境圆满。”
江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被不远处耍杂耍的吸引了——那汉子赤着上身,手里抛着三把尖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却每一次都稳稳接住,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
两人就这般慢悠悠地逛着,江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儿问“道长,那是什么果子”,一会儿又指着画舫问“那船为何能在河里走得那般稳”。
灵心道长都一一解答,偶尔还会买一串糖葫芦递给他,糖衣甜得发腻,却让江离想起了清溪镇王家子哭闹着要的蜜饯糖葫芦,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临溪县的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浸得发亮,两侧商铺的幌子在晨风中轻晃,糖画摊的甜香混着药铺的苦气飘过来,满是市井的鲜活。
江离跟在灵心道长身后,正瞧着路边贩用竹篾编兔子,忽听得身旁道长“咦”了一声,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错愕。
他顺着灵心道长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街口突兀立着一座楼——与周围矮矮的砖木房不同,这楼足有四层,朱红立柱撑起飞檐,窗棂上雕着细密的云纹,却没涂花哨的漆色,只露着原木的温润。
最奇的是门口,左右两副黑木楹联,左边刻着“万事可易”,右边是“童叟无欺”,门楣上一块素色匾额,笔力苍劲的四个字落在上面:“此处有座楼”。
“真是奇怪,万事可易?这是当铺吗?”江离凑到楹联前,伸手想摸又收回,指尖还沾着方才看糖画蹭的糖霜,“道长您认识这地方?”
他转头时,见灵心道长正盯着匾额出神,玄色道袍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青苔,竟没沾半点湿痕。
“这不是当铺,是个宗门。”灵心道长收回目光,指尖捻了捻须,“宗门名字就疆此处有座楼’,在江湖上算得上传奇——他们不管你要换什么,只要东西被他们判定有价值,便能交易。”
江离眨了眨眼,还是没懂:“宗门不都该在山里修道吗?怎么开在闹市?还做交易?”
他想起话本中所的,宗门都隐世而居,神秘的很。
灵心道长被他懵懂的模样逗笑,引着他往楼前再走两步,能看见门内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伙计,正对着一个挎着兽皮袋的汉子点头,神色平和,半点没有寻常商铺的市侩。
“他们的交易分买和卖。你若想求功法、灵术,或是需要灵器、消息,都能来买;你若有妖兽内丹、罕见草药,甚至是失传的功法灵诀,也能卖给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童叟无欺”四个字,语气郑重了些,“楼里有专门的‘评值长老’,断不会压价欺人,这四个字,在江湖上是认的。”
“消息也能买?”江离眼睛一亮,忽然想起清溪镇的事,若早有消息,或许……他赶紧收住思绪,追问,“什么样的消息都能买吗?比如长生会的动向?”
灵心道长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也不绕弯子:“只要是他们能查到的,都能买。其实这消息买卖,还和他们另一件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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