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对接的邮件往来持续了半月，于雪和林薇始终保持着专业而疏离的距离。直到那，于雪整理完林场最新的植被覆盖率统计数据，准备发送给林薇确认模型适配性时，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了妹妹于溪的旧照片——那是她存在桌面的壁纸，照片里的于溪扎着高马尾，笑容明媚得像昆明的阳光。
指尖一顿，于雪的目光落在邮件编辑框里“技术对接确认”的标题上，喉间泛起涩意。她鬼使神差地删掉了早已拟好的专业话术，敲下了一行字：“你是否还记得电子科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的于溪？”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于雪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不止。她想撤回，却发现系统已过撤回时限，只能眼睁睁看着邮件石沉大海般，消失在发送列表里。这些年，她从未向任何人主动提及妹妹的过往，可面对“林薇”这个名字，积攒多年的悲痛与困惑，终究还是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杭州的写字楼里，林薇正对着电脑核对统计模型的参数，邮箱提示音突然响起。她随手点开，看到发件人“于雪”时，指尖已经顿住，再看清邮件内容，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于溪”两个字，像两把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用多年努力筑起的伪装。她猛地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当年的画面——教学楼后的巷，于溪惊恐的眼神，自己失控的嘶吼，还有警察赶来时刺眼的警灯。这些画面她以为早已在监狱的忏悔中尘封，却被这封邮件轻易唤醒，将她拖回那个毁掉一切的午后。
林薇的手指颤抖着，鼠标指针在回复框上徘徊了许久，删删改改，最终只打出一行苍白的字：“记得。对不起。”
三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不敢多一个字，不敢解释当年的冲动，更不敢提及那些事后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忏悔。她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于雪而言，轻得像鸿毛，却承载着她余生都无法偿还的罪孽。
于雪收到回复时，正在林场的观测点记录数据。手机屏幕亮起，那三个字映入眼帘，她握着记录本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多年来的隐忍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写满数字的纸页上，晕开了墨痕。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质问，可真正看到回复时，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荒芜。她坐在观测塔的台阶上，望着远处连绵的林海，想起妹妹曾经过“想和姐姐一起去看哈尔滨的雪”，想起妹妹遇害后父母一夜白头的模样，想起自己无数个在实验室里靠着咖啡因麻痹悲痛的夜晚。这些伤痛，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于雪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回复道：“当年你为何要那样做？”
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无数次，如今终于有机会问出口。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无法改变任何事，哪怕这个答案只会让她更加痛苦，她也想知道，是什么让曾经的学霸，变成了伤害妹妹的凶手。
林薇看到这个问题时，正趴在办公桌上，肩膀微微颤抖。她闭上眼，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如同潮水般涌来——高中时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生意失败后家里的窘迫，同学异样的眼光，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还有那与于溪争执时，对方无意间提及“你现在的样子真让人失望”的话语。
这些细碎的负面情绪，在她心中积压了太久，最终在那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而于溪，成了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林薇缓缓敲击键盘，一字一句地诉：“高中时家里出了变故，父母吵架，我成绩下滑，觉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那和于溪因为一点事争执，她随口我‘浪费赋，自甘堕落’，我被戳中了痛处，一时失控……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在监狱里的每一，我都在忏悔。”
邮件发送出去，林薇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觉得更加空虚。她知道，这些话无法弥补她的过错，却至少让她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于雪看着林薇的回复，久久没有话。她能感受到林薇字里行间的悔恨，却无法因此原谅她。妹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最美的年华，而她的人生，也被这场悲剧彻底改变。
她没有再回复，而是关掉了邮箱，重新拿起记录本，继续工作。数据不会谎，就像事实无法改变。她知道，这场跨越多年的对话，不会让伤痛消失，却让她心中的执念，有了一丝松动。
几后，项目到了关键的线上对接会议。于雪和林薇同时出现在视频会议的画面里。
于雪穿着简洁的工作服，头发束成马尾，眼神平静而坚定，只是在看到林薇的那一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林薇则穿着职业套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试图掩盖眼底的疲惫与愧疚。她看到于雪时，身体微微僵硬，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会议中，两人依旧专注于工作，有条不紊地讨论着项目的细节。于雪提出的统计模型优化方案，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林薇则针对技术实现难点，给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其他参会人员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只觉得她们配合默契，专业能力出众。
会议结束前，主持人提议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林薇犹豫了一下，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于科长，很高兴和你合作。”
于雪看着屏幕里的林薇，沉默了几秒，缓缓点头：“林顾问，合作愉快。”
简单的对话，没有多余的寒暄，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和解。于雪知道，她永远无法忘记妹妹的伤痛，但她愿意试着放下执念，专注于当下的生活；林薇知道，她永远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但她会用余生的努力，去赎罪，去做一个更好的人。
会议结束后，于雪收到了林薇发来的最后一封邮件：“项目结束后，我会向公司申请调往公益部门，参与乡村教育帮扶项目。我想，这或许是我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于雪看着邮件，没有回复，只是将邮件保存了下来。她站起身，走出观测塔，外面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温暖而明亮。她知道，生活还要继续，伤痛会永远存在，但也会在时间的冲刷下，慢慢变得淡一些。
而林薇，在发送完邮件后，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走出了写字楼。她抬头望着空，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没有躲闪。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赎罪的路也很难，但她会一直走下去。
这场因项目而起的交集，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两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她们的人生，曾经因为一场悲剧而交织，如今又因为一次合作而重逢。虽然无法回到过去，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但她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向前，试图在伤痛中寻找救赎，在遗憾中寻找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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