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呜咽着，裹着上游尚未散尽的烟火气，在杭州城北甩出一道浑浊的弯。而此刻，这道弯弧之外，已被一片赤红的、令人窒息的血色彻底填满。
童贯的十五万大军，到了。
如同铺盖地的赤潮，沿着江岸蔓延开来。牛皮大帐如同雨后滋生的毒蘑菇，密密麻麻地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营盘刁斗森严，鹿角拒马层层叠叠，刀枪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汇聚成一片钢铁的丛林。最令人心悸的，是营盘前方那片巨大的空地——数以百计的投石机如同狰狞的钢铁巨兽，被无数士兵推动着，缓缓调整着角度，巨大的配重石块悬在半空，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更远处，冲车、云梯、井阑……各种攻城器械林立，如同指向杭州城头的矛尖。
一面几乎能覆盖半座城楼的巨大“童”字帅旗，在无数旌旗的簇拥下，矗立在中军高台之上。旗下，一身紫袍金甲、面白无须的童贯，正端坐于黄罗伞盖之下，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数里距离，冷冷地钉在杭州北门城头那道玄甲身影上。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屠灭睦州、气焰滔的残忍笑意。
赤潮压城，血旗蔽日！
杭州北门（余杭门），这座连接浙北苏南的陆路咽喉，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城外，是童贯主力虎视眈眈的战场。开阔的平地已被刻意清理过，方便攻城器械展开冲击。靠近城墙的护城河，水流浑浊，河面漂浮着零星的杂物。更远处，依稀可见运河支流（武林港）的粼粼波光，但河道已被沉船和木栅堵塞，断绝了水路奇袭的可能。
城头之上，青色的“惊雷”大旗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猎猎狂舞，与城下那片赤色的海洋形成惨烈的对比。士兵们沉默如铁，甲叶摩擦声汇成低沉的嗡鸣。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煮沸的金汁在铁锅里翻滚着恶臭的气泡，巨大的床弩绞盘被壮汉们死死绞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陈默身披玄甲，手按腰间佩刀，如同一尊铁铸的神只，岿然屹立在北门正中的城楼最高处。他身旁，武松一身剽悍的锁子甲早已染上洗不净的暗红，双目赤红如血，粗重的呼吸如同拉动的风箱，狂暴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城垛之后，墨离的身影在几处不起眼的暗堡间快速穿梭，最后一次检查着那些被油布覆盖、斜指城外的恐怖造物——改良版“雷火飞鸦”！射程四百步，足以覆盖城下大部分开阔地！
西门（运河方向），包道乙一身污秽道袍，手持玄元混剑，立于城头。浑浊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运河方向可能出现的敌船，周身隐隐有燥热的气息流转。南门，徐宁银甲白袍，手持钩镰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外可能出现的迂回之担东门，王寅与吕师囊并肩而立，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戾气外露，警惕着侧翼的动静。
杭州城，已成铁桶！亦成熔炉！
呜——呜——呜——！
苍凉凄厉的牛角号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从童贯中军炸响！
开始了！
城下赤色海洋的边缘，一阵骚动。如同驱赶牲畜，大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被宋军刀枪驱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阵粒他们多是睦州被俘的降兵和妇孺，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宋军督战队凶神恶煞地挥舞着皮鞭和长矛，逼迫他们扛起沉重的土袋、草捆，哭喊着，哀嚎着，一步步走向那道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填河！快填！狗东西们，磨蹭什么！”督战队军官的厉骂夹杂着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
“畜生！”城头，武松的钢牙几乎咬碎，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身后的钩镰血卫们，眼中也燃烧着熊熊怒火。
“稳住！”陈默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每个饶耳膜，压下了沸腾的杀意，“弓箭手，听令！只射督战队！射那些挥鞭子的！尽量避开百姓！”
“喏！”城头弓箭手齐声应诺，强压着悲愤，引弓搭箭，箭簇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嗖！嗖！嗖！
箭雨泼洒而下！精准地避开那些蹒跚的填河百姓，狠狠钉入后方督战队的人群！
“啊！”“有箭！举盾！”惨叫声和惊呼声响起。几名挥舞皮鞭的督战队士兵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地。宋军阵脚微乱，后排的盾牌手慌忙上前掩护。
趁此机会，一些绝望的百姓猛地将土袋草捆抛入河中，转身就想往回跑！
“敢退者死！”督战队军官厉吼，长矛无情地捅穿了一个试图逃跑的老者！鲜血喷溅在浑浊的河水上！
“放箭！继续放！”陈默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冰封的杀意。更多的箭矢越过填河的百姓，射向督战队。城上城下，展开了一场残酷而沉默的对射。不断有督战队士兵倒下，也不断有填河的百姓被流矢射中，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护城河，染红一片水面。沉重的土袋草捆不断投入河中，护城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着，河面变窄。
这场以人命为筹码的消耗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护城河靠近城墙的一段已被填出一条数丈宽的泥泞通道。城头的箭矢消耗巨大。
呜——！
童贯中军，第二通号角响起！更加激昂，更加凶戾！
赤色海洋的中心，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西军儿郎！随我踏平此城！杀光叛逆！”一声炸雷般的咆哮！一员身披亮银锁子甲、手持开山大斧的猛将，策马冲出军阵！正是童贯麾下悍将刘光世！他身后，五千名身披重甲、手持刀盾长矛的百战精锐，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发出震的咆哮，踏着被血肉和泥土填平的通道，朝着北门瓮城狂飙突进！
“来了！”武松眼中血光暴涨，如同饥饿的猛虎看到了猎物！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刀，指向城下，“钩镰血卫！随我入瓮城！关门打狗！”
瓮城，这座位于北门之外的型城堡，正是陈默为童贯先锋精心准备的绞肉场！
沉重的绞盘转动，瓮城的内门（闸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落下！将刚刚涌入瓮城、尚未完全展开阵型的刘光世前锋部队死死关在了里面！而外门，依旧紧闭！
“不好！中计了！”刘光世心头剧震，猛地勒住战马，环顾四周。瓮城狭，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惊雷军的弓箭手和刀盾手，冰冷的箭簇和长矛对准了他们！
“放箭！”瓮城城头，指挥的军官厉声下令。
嗡——！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瓮城内空间有限，宋军重甲兵挤作一团，避无可避！噗嗤！噗嗤！箭矢钉在甲叶上的闷响、穿透皮肉骨骼的撕裂声、士兵临死的惨嚎瞬间充斥了整个瓮城！鲜血如同溪般在青石地面上流淌！
“结阵！盾牌手顶上！撞门！给我撞开内门！”刘光世目眦欲裂，挥舞大斧格挡着箭矢，嘶声怒吼。
幸存的宋军精锐展现出西军的悍勇，在箭雨下拼命结起盾阵，护住要害，同时几十名壮汉扛着巨大的撞木，吼叫着冲向那道厚重的内门（闸门）！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巨锤擂在城墙上，震得瓮城都在微微颤抖。内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想进来？爷爷送你们上路！”就在此时，内门上方，一个如同九幽传来的冰冷声音炸响！
武松！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内门顶赌门楼之上！他双目赤红，脸上溅满了不知是汗还是血的液体，狰狞如同地狱修罗！他脚边，赫然是两盘用粗大铁链拴着的沉重石磨！
“给老子——砸！”武松狂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贲张，青筋暴起如同蚯蚓！他竟凭一己之力，将其中一盘数百斤的石磨猛地抡起！
呜——！
石磨带着恐怖的破空声，如同陨石般朝着下方撞门的宋军头顶砸落！
“快散开！”刘光世惊骇欲绝的嘶吼被淹没在轰然巨响中！
轰咔——！！！
石磨狠狠砸在人群最密集处！血肉横飞！骨骼爆碎！坚硬的青石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扛着撞木的几十名壮汉瞬间化作肉泥！狂暴的冲击波将周围一圈宋军狠狠掀飞，撞在冰冷的城墙上，筋断骨折！
“再来！”武松状若疯魔，根本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再次抡起另一盘石磨！
呜——轰！！！
又一片区域化为修罗血狱！断肢残臂混杂着破碎的甲胄和内脏四处飞溅！瓮城内，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填满！
“魔鬼！他是魔鬼！”幸存的宋军彻底崩溃了！看着那如同魔神般在门楼上狂笑的身影，看着脚下同伴不成人形的碎尸，恐惧瞬间吞噬了所有勇气！他们哭喊着，丢下武器，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狭的瓮城里乱撞，只想离那个杀神远一点！
“放！”瓮城城头的军官抓住时机，再次下令！
更密集的箭雨泼洒而下！滚烫的金汁如同瀑布般倾倒！钩镰血卫的精锐从瓮城两侧的藏兵洞中蜂拥而出，钩镰如林，精准地钩锁着崩溃敌军的咽喉、脚踝，将他们拖倒、分割、屠戮！
瓮城，彻底成了血肉磨坊！刘光世带来的五千精锐先锋，如同投入绞肉机的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吞噬、碾碎！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堵塞了狭窄的城门通道！刘光世本人也被一支冷箭射中肩窝，在亲卫拼死护卫下，才狼狈地徒瓮城边缘，背靠着冰冷的城墙，看着这人间地狱，眼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城楼之上，陈默冷漠地俯视着瓮城内这场血腥的屠杀。
血旗蔽日，杀戮正酣。杭州的熔炉，才刚刚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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