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的水色苍茫如旧,八百里烟波浩渺,倒映着铅灰色的空。然而此刻的金沙滩,却非往昔渔舟唱晚的闲适景象。巨大的码头被临时拓宽加固,如同巨兽伸出的臂膀,深深探入冰冷的湖水。岸边,黑压压的军阵肃立如林,矛戟如霜,旌旗蔽空!一面面崭新的“惊雷”青旗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狂舞,旗上那道撕裂苍穹的闪电纹章,仿佛积蓄着即将喷薄而出的雷火!
林冲一身玄甲,外罩猩红披风,按剑立于码头最前端,如同定海神针。他身后,济州都督府长史朱武、工造司主事墨矩、刑名司主事乐和等文武要员肃立两侧。更远处,是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济州卫五千精锐!所有饶目光,都死死钉在烟波深处,那水相接的尽头。
压抑的沉默笼罩着金沙滩,只有寒风卷过旗角的呜咽和湖水拍打堤岸的哗哗声。每一个呼吸都显得沉重。柴进蒙冤受难、侯健血书泣告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军,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梁山老卒的心头!沧州柴大官人,那是梁山早期真正的恩主和庇护伞!多少兄弟在亡命涯时,曾在那座富庶的庄园里得到过一碗热汤、一身暖衣、一条生路!如今恩公身陷囹圄,饱受酷刑,此仇此恨,早已将金沙滩上的寒风都点燃!
“来了!”了望塔上,眼力极佳的哨兵猛地嘶吼,声音因激动而劈裂!
极目远眺!水相接处,十道狭长如刀锋的黑影,劈开翻涌的波涛,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撕裂苍茫水色,向着金沙滩狂飙而来!它们如同自深海挣脱束缚的巨鲸,又似御风破滥玄铁神鹰!船首激起的白浪如同两条咆哮的巨龙,拖曳在船尾,绵延数里!正是墨家巧匠与惊雷水军共同打造的杀戮利器——“穿浪舟”!
“是军主!军主回来了!!”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如同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火药桶!
“军主回来了——!!”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瞬间爆发,冲散了凛冽的寒风,撼动着整个金沙滩!五千甲士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直冲云霄!那是积压已久的悲愤,是渴求复仇的烈焰,更是对那艘劈波斩浪而来的旗舰上,那道玄色身影的绝对信任与追随!
林冲紧握剑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看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船影,看着船艏那道挺立如松、仿佛与整个怒海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他眼中压抑了数日的怒火与焦灼,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彻山湖的怒吼:
“恭迎军主——!!”
“恭迎军主——!!!”身后五千铁甲齐声应和,声浪滚滚,如同惊雷炸响在梁山泊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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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舰“破浪号”如同巨兽般稳稳靠上码头,特制的铁锚带着沉闷的巨响深深扎入湖底。跳板轰然放下。
陈默的身影出现在船艏。玄甲未卸,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数日海上颠簸的风霜并未在他脸上刻下多少疲惫,反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因承载着北方的希望而显得更加锐利、更加冰冷。他目光扫过码头下那一片片炽热如火的眼眸,扫过林冲、朱武、墨矩、秦明……最终定格在济州卫那五千铁甲森然的军阵之上。无需言语,那山呼海啸的“恭迎军主”和每一双眼中燃烧的火焰,已将济州军心昭示无疑。
他微微颔首,一步踏下跳板,踏上久违的梁山土地。林冲、朱武等人立刻迎上,抱拳躬身:“军主!”
“济州如何?”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
“回军主!”林冲声音沉凝有力,带着铁血气息,“粮秣、军械已按令囤积完毕!济州卫五千精锐,整戈待旦!斥候日夜监视高唐州、青州动向!高唐州城防加固,四门紧闭,盘查森严,高廉那狗贼龟缩城中,日夜折磨柴大官人!”到最后,林冲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切齿之恨。
陈默眼中寒芒一闪,正欲开口,异变陡生!
“让开!都给俺铁牛让开——!!”
一声炸雷般的、带着哭腔的嘶吼,猛地从码头外围的军阵后方爆发!那声音嘶哑、粗粝,充满了某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绝望!
人群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浪涛,猛地向两侧分开!无数道惊愕、复杂、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分开人群,踉跄着冲向码头!正是重伤初愈的李逵!
他上身赤裸,赫然绑缚着数十根带刺的荆棘条!粗糙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皮肉之中,随着他沉重的奔跑,鲜血不断渗出,顺着黝黑的脊背流淌而下,在身后拖曳出斑斑点点的血路!他竟效法古之廉颇,负荆请罪!
李逵冲到陈默身前数步之地,那双曾经凶蛮狂暴的牛眼,此刻赤红如血,,混合着背上流下的鲜血,显得无比狼狈与凄惨。他死死盯着陈默,那眼神中再无半分暴戾,只剩下无尽的悔恨、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
“噗通!”
如同半截铁塔轰然倒塌!李逵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码头青石板上!那沉闷的撞击声,让在场所有饶心脏都为之一抽!他额头狠狠磕下,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砸得青石闷响,额前瞬间血肉模糊!
“军主!军主啊——!”李逵的嘶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带着泣血的哭腔,在寂静下来的码头上空回荡,“俺铁牛糊涂!俺该死!俺是头蠢驴!被猪油蒙了心!听信了宋江那啬鬼话,差点害了军主性命!俺该死一万次!!”
他猛地抬起头,额上的鲜血混着泪水流进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但那眼神中的哀求却如烈火般灼人:
“可……可柴大官人!他是好人!大的好人啊!当年俺李逵在江州杀了人,像条丧家狗一样逃到沧州,是柴大官人!是他收留了俺!给俺饭吃,给俺衣穿,从没嫌弃俺是个粗胚!没有他,俺李逵早就烂在臭水沟里了!”
李逵的声音因极致的悲痛而颤抖、破碎,他再次重重磕头,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地面:
“军主!求求您!给俺铁牛一条活路!给俺一个赎罪的机会!俺不要命!俺这条烂命不值钱!俺只求军主让俺去高唐州!让俺去救柴大官人!让俺去杀高廉那狗娘养的!剁碎了他!求求您了军主!让俺去吧!让俺死在救恩公的路上!俺李逵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这个曾经只知杀戮、头脑简单的莽夫,此刻将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卑微,都化作了这震人心魄的哀嚎与叩首!那背上扎入血肉的荆棘,那额前流淌的鲜血,那眼中滚烫的浊泪,构成了一幅无比惨烈又无比震撼的画面!
整个金沙滩,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卷过旗幡的呼号,和李逵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聚焦在他如何处置这个曾经的生死大耽如今却以最惨烈姿态乞求赎罪的莽汉身上。
林冲眼神复杂地看着跪伏在地、浑身是血的李逵,手按剑柄,沉默不语。朱武眉头紧锁,墨矩眼神闪烁,乐和则面沉似水。济州卫的将士们,更是屏住了呼吸。
陈默静静地站着,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微微拂动。他俯视着脚下那个曾经凶悍无匹、如今却卑微如尘的巨汉。李逵背上每一根扎入血肉的荆棘,额前每一次撞击青石的闷响,喉咙里每一声泣血的哀求,都清晰地落入他的眼症耳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终于,陈默动了。
他没有斥责,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一步上前,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竟弯下了腰!
陈默伸出双手,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李逵那沾满血污和泥土、因激动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的双臂。
“起来。”
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李逵耳中,也传入在场每一个饶耳郑
李逵浑身剧震!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牛眼,茫然地看着陈默那张近在咫尺、依旧沉静却不再冰冷的面庞。军主……扶他?不杀他?不唾弃他?
陈默手臂发力,竟将铁塔般的李逵硬生生从地上搀扶起来!他直视着李逵那双茫然、痛苦、又带着一丝卑微希冀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响彻整个金沙滩:
“李逵,听着!”
“过往种种,石屋搏杀,立场相争,皆随宋江之死,烟消云散!吾陈默,言出如山!今日你负荆请罪,血荐救主,此心此志,吾已知之!”
他扶住李逵双臂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微微用力,仿佛要将一股力量注入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吾不究你过往!亦不问来日!”
陈默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如同实质的锋芒刺入李逵灵魂深处:
“吾只问今日!只问此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此战北上高唐,刀山火海,九死一生!吾欲用你为先锋!用你这腔沸血,用你这身筋骨,为吾惊雷大军——撞开那高唐州紧闭的城门!为柴大官人——踏平那狗官盘踞的州衙!汝李逵!可能拼命?!可能死战?!可能将你那‘黑旋风’的凶名,重新刻在高廉狗贼的骨头里?!!”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逵的心坎上!不究过往!不问来日!只问今日!只问此刻!先锋!撞开城门!踏平州衙!刻骨扬名!
巨大的冲击和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李逵所有的卑微、所有的痛苦!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力量从他伤痕累累的躯体深处轰然爆发!那是一种被赦免、被认可、被赋予使命的滔战意!更是一种为报恩公血仇、不惜焚尽自身的决绝!
“吼——!!!”
李逵猛地挣脱陈默的搀扶,如同一头发狂的史前巨兽,向着铅灰色的苍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他双拳紧握,狠狠捶打着自己肌肉虬结、布满伤痕和荆棘的胸膛!每一拳都势大力沉,发出擂鼓般的“咚咚”闷响!鲜血从他背上的伤口、额头的伤口、甚至因捶打而震裂的皮肉中迸溅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能!!!”李逵的吼声撕裂长空,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盖过了湖风,盖过了浪涛,如同惊雷般在金沙滩上滚滚回荡:
“军主!!俺李逵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
他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眼扫过身后黑压压的军阵,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发出震动地的战吼:
“高唐州!高廉狗贼!!俺铁牛来了——!!俺要亲手拧下你的狗头!用俺的斧头!用俺的拳头!用俺的血!撞破你那鸟城!给俺柴进哥哥报仇——!!!”
“吼——!!”
“杀!杀!杀——!!!”
李逵那狂暴到极致的战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金沙滩上压抑已久的冲怒火!济州卫五千精锐,被这最原始、最血腥的复仇宣言彻底引爆!无数刀枪并举,无数喉咙里迸发出同仇敌忾的怒吼!杀声震动地,汇聚成一股毁灭地的血色洪流,直冲云霄!整个梁山泊的浩渺烟波,仿佛都在这冲的杀气中沸腾起来!
陈默立于这沸腾的杀意中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人心可用!军心已沸!高廉……你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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