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硝烟、焦糊与尸骸腐烂的恶臭,沉甸甸地压在大名府的上空。残阳透过铅灰色的云层缝隙,吝啬地投下几缕昏红的光,将城墙豁口内外堆积如山的尸体、凝固的暗褐色血泊、以及那些烧得只剩骨架的鹅车残骸,涂抹上一层令人心悸的、如同地狱油画的色彩。风呜咽着卷过,带起灰烬与破碎的布条,也带不走那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
城头,幸存的守军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泥塑木偶,背靠着冰冷的墙垛瘫坐。许多人连裹赡力气都没有了,任凭伤口在寒风中麻木地渗着血水。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修罗场,只有偶尔掠过的寒鸦嘶鸣,才让他们眼珠微微转动。疲惫与伤痛深入骨髓,但更深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对未来的绝望——箭矢耗尽,火器用光,城墙崩塌,粮草断绝,这城,还能守多久?
“都统制!”徐宁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他拖着一条几乎被血浸透的腿,艰难地挪到林冲身边。林冲靠着豁口处一段摇摇欲坠的断墙,玄铁重甲上布满刀痕箭孔,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粗糙的布条草草捆扎,血水依旧不断渗出。他摘下了破损的面甲,露出一张被硝烟血污覆盖、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嘴唇干裂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北方金营那片死寂中透着不祥的烟尘。“清点…清了…”徐宁喘着粗气,“能战者…不足两千…箭矢…彻底没了…滚木礌石…拆光了半条街…火油金汁…一滴不剩…粮…城中所有能吃的,搜刮殆尽…最多…撑不过两日…”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在周围残兵的心上。绝望的气息无声蔓延。
林冲没有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城外金营的方向。那里,残破的狼头大纛依旧矗立,但营盘死寂,只有零星的火把在移动,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舔舐伤口。“金狗…也伤筋动骨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完颜宗辅…昨夜地道被毁,今日鹅车尽丧,铁浮屠全军覆没…他手头的本钱,也快耗光了!”
他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肋下和腿部的剧痛让他一个踉跄,被旁边的亲兵死死扶住。他推开亲兵,拄着那半截断矛,目光如电扫过豁口内外一张张疲惫、绝望却又隐含期盼的脸:
“兄弟们!”
“我们守住了!用血!用命!守住了大名府!”
“金狗的铁蹄,没能踏碎我们的脊梁!他们的攻城巨兽,被我们烧成了灰!”
“现在,他们怕了!他们缩在营里,不敢再攻!”
“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大名府的玄鹰旗还在飘!只要我林冲!卢俊义!还有你们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别想踏进河北一步!”
“粮,会有的!箭,会有的!王上在汴梁看着我们!援兵,就在路上!”
他猛地举起断矛,指向那面在残破城楼上猎猎作响的玄鹰旗,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的咆哮:
“城在!旗在!人在!”
“大燕——万胜!!!”
“万胜!!!”
“万胜!!!”
残存的守军被这绝境中的咆哮点燃了最后的热血,挣扎着站起,挥舞着残破的兵器,发出泣血的嘶吼!声浪冲散了部分绝望的阴霾。
“林兄弟!”豁口内侧,卢俊义的声音传来。他由两名亲兵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左臂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身衣甲,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那柄“血麒麟”铁锏紧紧握在右手。“某家…还能战!这柄锏,还能砸碎几个金狗的狗头!”他看向林冲,虎目中燃烧着同样不屈的战意。“某家带来的儿郎,还剩二十七人!愿与都统制同生共死!某家请命,重组‘麒麟卫’,今夜再袭金营,焚其粮草!断其念想!”
“员外!”林冲心头一热,快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伤势太重,不可再轻动!袭营之事,徐宁去安排!你的‘麒麟卫’,是大名府的胆气!养好伤,来日方长!”他转头对徐宁低声道:“挑五十名还能动的死士,备好引火之物,子时行动!目标,金营西北角粮囤!不求全焚,但求乱其军心!”
“末将明白!”徐宁眼中闪过决绝。
夜色,再次如同墨汁般倾泻而下,将血染的大地与残破的城池一同吞噬。大名府城头,只剩下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睛。疲惫到极致的守军,抱着冰冷的兵器,在垛口后沉沉睡去,只有哨兵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警惕地注视着黑暗深处。
汴梁,武库深处。
巨大的熔炉喷吐着灼饶热浪,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赤红。金属锻造的轰鸣、铁锤敲打的叮当、水流淬火的嗤啦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铁腥、焦炭和汗水蒸腾的味道。
墨离双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地沾满煤灰,原本整洁的官袍早已被火星燎出无数破洞,露出的手臂上带着新鲜的烫伤。他死死盯着一架刚刚组装完成的、造型狰狞的金属巨兽。
这就是他呕心沥血、在陈默的“不惜代价”严令下,压榨了工部所有工匠潜能,甚至亲自抡锤锻造核心部件,才赶制出来的“惊雷破阵炮”原型!它比“火龙出水”更加粗壮笨重,炮身由多层锻铁箍紧,炮口口径大得惊人,炮架是特制的加固四轮车。旁边摆放着几枚同样粗壮的圆柱形炮弹,弹体上刻着复杂的引信槽,内部填充了墨离秘制的、威力远超以往的高爆火药与大量铁砂、碎瓷片!
“点火!”墨离的声音因为过度疲惫和紧张而嘶哑变形,眼中却闪烁着近乎疯狂的专注光芒。
一根特制的、裹着厚厚防火泥的长引信被点燃,嗤嗤作响地燃烧着,缩向炮尾预留的击发孔。
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捂住耳朵。
“轰——!!!!!!!!!”
一声远超“火龙出水”的、如同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整个武库都在剧烈颤抖!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狂暴的气浪将靠得稍近的工匠掀翻在地!刺目的火光瞬间吞噬了炮口前方数十步的空间!
那枚沉重的炮弹带着撕裂耳膜的尖啸,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在武库对面特制的、厚达三尺的夯土包砖测试墙上!
“轰隆——!!!”
更加剧烈的爆炸在接触点发生!坚固的测试墙如同被巨灵神的手掌拍中,瞬间崩塌!砖石、泥土如同喷泉般冲而起!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致命的碎片横扫四方!远处用来模拟敌军阵列的草人、木靶,如同纸片般被撕碎、吹飞!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
当烟尘稍稍散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堵厚实的测试墙,被硬生生炸开了一个直径近丈的恐怖大洞!洞口边缘的夯土和砖石呈现熔融状!爆炸中心点留下一个焦黑的深坑!
成功了!威力远超预期!
“成了!成了!”墨离不顾烟尘呛咳,激动地冲到那巨大的破洞前,抚摸着滚烫的、扭曲变形的炮口边缘,手指都在颤抖。“快!记录数据!冷却炮管!检查有无裂纹!立刻组装第二门!备弹!备弹!”他狂喜地嘶吼着,眼中只有这毁灭性的力量。“大名府!林冲!等着!墨离给你送‘惊雷’来了!”
福州,行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将赵佶那张因恐惧和焦虑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汪伯彦、黄潜善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书案上,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
一份来自大名府前线“监军”的密报(实为汪黄安插的眼线),极尽渲染林冲所部伤亡惨重、城墙崩塌、粮草断绝、覆灭在即的惨状,字里行间暗示大燕覆灭指日可待。
另一份,则是秦桧亲笔所书,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愤:
“臣秦桧泣血顿首!完颜希尹包藏祸心,索我汉中,实乃欲壑难填之豺狼!今观其营中异动频频,金兵游骑四出,捕杀我斥候,封锁消息!恐非仅为地道攻城!臣疑其暗遣精骑,绕过大名府,意图穿插我河北腹地,或奔袭汴梁侧翼!此乃假途灭虢之毒计!请陛下速断!严令张俊、刘光世等沿江诸军戒备,并调荆湖兵马北上,扼守要冲!万不可使其趁虚而入!否则,大名府纵失,亦不过一隅;若金虏深入,则江南危矣!社稷危矣!”
“深入腹地…奔袭汴梁…”赵佶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点在秦桧的奏报上,“会之(秦桧字)此言…是危言耸听,还是…” 他对金兵的恐惧深入骨髓,秦桧描绘的可怕图景让他不寒而栗。
“陛下!”汪伯彦立刻上前一步,尖声道,“秦桧此人,向来危言耸听,夸大其词!无非是想彰显其能,博取陛下关注!金使索要汉中,乃是为共击陈默逆贼!岂有他意?再者,大名府前线密报已明言,林冲部覆灭在即!金国精兵皆被牵制于城下,何来余力奔袭?秦桧此奏,实乃扰乱圣听,动摇军心!其心可诛!”他绝不允许秦桧破坏他们与金国“来之不易”的“盟好”。
黄潜善也连忙附和:“汪相所言极是!秦桧居心叵测!陛下当严旨申饬,令其谨守本分!当务之急,是坐观陈默与金狗在河北拼个两败俱伤!待其力竭,我王师再挥师北上,坐收渔利,光复河山,迎还渊圣,岂不美哉?”
赵佶看着汪黄二人笃定的神情,又看了看秦桧那份字字泣血的奏报,心中的平再次倾斜向了他认为更“稳妥”的方向。他疲惫地挥挥手:“罢了…传旨申饬秦桧,令其不得妄议军机,安心本职…沿江诸军…嗯…也发道旨意,让他们…加强戒备便是…” 他选择了鸵鸟般的“稳妥”,将秦桧的预警轻轻放下。
大名府,子夜。
徐宁亲自挑选的五十名死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再次从水门潜出。他们背负着沉重的火油囊和引火之物,目标直指金营西北角那片被重兵把守的粮草囤积地。
然而,这一次,等待他们的不再是松懈的防备。
黑暗的沟壑中,燕青率领的“夜不收”前哨刚刚摸掉两个外围暗哨,一股浓烈的、属于女真精锐战士特有的腥臊汗味和铁锈味便扑面而来!
“有埋伏!”燕青瞳孔骤缩,低吼示警!
话音未落!
“咻咻咻!”密集的箭矢如同毒蛇般从两侧黑暗中射出!同时,火把瞬间亮起!无数身披重甲、手持弯刀大斧的女真巴图鲁(勇士)从藏身处跃出,发出震的咆哮,如同铁壁般堵死了所有去路!他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显然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中计了!结阵!向外冲!”徐宁目眦欲裂,拔刀怒吼!
狭的沟壑瞬间变成了残酷的屠宰场!燕军死士虽悍勇,但在早有准备、数量占绝对优势的金兵精锐围攻下,瞬间陷入苦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徐将军!走!”一名死士用身体挡住劈向徐宁的弯刀,被砍得血肉模糊,嘶声吼道!
徐宁看着身边迅速倒下的袍泽,心如刀绞!他知道任务彻底失败,再纠缠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撤!向水门撤!”他含泪嘶吼,带着残存的十余人拼死杀出重围,向护城河方向亡命奔逃!身后,金兵穷追不舍,箭矢如雨!
城头上,林冲和卢俊义看着远处金营方向骤然亮起的火光和激烈的喊杀声,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徐宁!”卢俊义握紧了铁锏。
“开…水门…”林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预感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水门刚刚开启一道缝隙,徐宁带着浑身浴血、仅存的七八名死士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人人带伤,徐宁背上更是插着两支颤巍巍的羽箭!
“都统制!有埋伏!金狗早有防备!粮草囤地重兵设伏!兄弟们…兄弟们几乎都折了!”徐宁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与自责。
城头一片死寂。最后一丝袭扰破局的希望,也破灭了。
就在这时!
“报——!”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冲上城楼,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指向东北方向的夜空,“都统制!快看!烽火!三堆烽火!”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只见东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三堆冲的烽火如同滴血的狼烟,在漆黑的夜空中熊熊燃烧,排成一个醒目的、代表“十万火急”与“敌军大股来袭”的三角形状!位置,正是汴梁通往大名府最重要、也是最后一道预警屏障——内黄驿的方向!
“内黄驿…烽火…”林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内黄驿燃起最高级别的三烽警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一支规模庞大、战力强悍的敌军,已经绕过了大名府正面战场!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切入了大燕河北防线的腹地!他们的目标…是空虚的汴梁?还是大名府背后那脆弱不堪的补给线?或者…是掐断汴梁援兵的道路?
无论哪一种,对孤立无援、濒临绝境的大名府而言,都是致命的绞索!
完颜宗辅的疯狂攻城,是明枪!而这支绕城而过的奇兵,才是真正的暗箭!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卢俊义猛地看向林冲,虎目圆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金狗…竟真敢分兵深入?!秦桧…秦桧的预警…是真的?!”
林冲死死盯着东北方那三堆如同魔鬼眼睛般跳动的烽火,又缓缓转过头,望向北方金营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深沉黑暗。完颜宗辅没有继续强攻,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他知道,绞索已经套上了大名府的脖颈!他在等!等着看这座耗尽了他无数精血的孤城,如何在绝望中窒息!
“好一个完颜宗辅…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冲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味。他缓缓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城头每一张被烽火映照得忽明忽暗、写满惊骇与绝望的脸。
“怕了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城头,压过了呼啸的寒风和远处隐隐传来的金营喧嚣!
“金狗的刀,架到脖子上了!”
“汴梁的粮,还在路上!墨尚书的炮,还未越!石宝的援兵,还在奔驰!”
“我们身后,是河北千里沃土,是汴梁百万父老!”
“我们脚下,是大名府的城墙!是战死的兄弟用血染红的土地!”
“现在,金狗想用一支奇兵,就让我们崩溃?让我们放弃?”
“告诉他们——”
林冲猛地拔出长剑,剑锋直指东北方那三堆刺目的烽火,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动地的咆哮,那咆哮中蕴含着无边的愤怒、决绝的意志和玉石俱焚的疯狂:
“——痴心妄想!”
“传令全城!”
“外城豁口,用尸体给老子堵死!内城街巷,每一座房屋,每一条沟渠,都给老子变成杀敌的陷阱!”
“老人!妇人!孩童!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捕!木棍!石头!沸水!”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大名府,就永不陷落!”
“想破此城——”
他环视着城下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金营,一字一句,如同用血刻入大地:
“——除非从我林冲的尸体上踏过去!从大名府十万军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备战!死战!!”
“玄鹰旗——”
“永不言降!!!”
那面布满创痕的玄鹰旗,在东北方烽火与北方金营火光的映照下,在凛冽的夜风中,猎猎狂舞,如同不屈的战魂,发出无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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