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讲堂鼎沸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几千道目光“唰”地一下,从柳文渊身上,钉在了门口那尊铁塔般、气喘如牛的黑脸门神身上。
“放…放榜了?!”角落里一个抄书抄得手腕发颤的穷酸举子猛地抬头,失声叫出来,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刚誊好的《金刚经》上,洇开一团墨污。
“贡院!龙虎榜!”马扩的吼声带着破锣般的嘶哑,却比惊雷更炸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他铜铃般的眼珠子死死瞪着台上还保持着俯身讲解姿态的柳文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守着金山要饭的傻子。“柳文渊!你他娘的还在这儿当菩萨呢?!金榜!金榜贴出来了!就在贡院墙外!此刻!立刻!马上!”
嗡——!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宣讲堂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放榜了!爷啊!放榜了!”
“快!快去贡院!”
“我的娘啊!我的手怎么抖得拿不住东西了!”
刚才还围在柳文渊身边,伸着脖子听“永业田”的老妇人、捏着工分牌算工钱的力工、等着问商税细则的掌柜…此刻全成了被惊散的鸟雀。长凳被撞倒,木墩被踢翻,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疯了般朝着那两扇敞开的排门涌去。求告声、惊呼声、被踩了脚的痛骂声、还有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喊,瞬间淹没了这偌大的空间。
那从大名府逃难来的老妇人被汹涌的人潮带得一个趔趄,手中那张写着“永业田”计算的、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纸条飘然落地,瞬间被无数只慌乱的脚踩入泥尘。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宣讲堂,又看看台上僵立的柳文渊,浑浊的老眼里一片无措。
柳文渊还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虚按在空空如也的讲台边缘。马扩那句“放榜了!此刻!”如同九落下的冰瀑,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倒流。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嘈杂奔涌,眼前却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放榜了?
是了…算算日子,省试结束已有月余…等待放榜的煎熬,竟在这宣讲堂日复一日的忙碌、那些或期盼或感激或愤怒的面孔、那一件件琐碎却真实无比的民情诉告汁被自己遗忘了?彻底地、干净地遗忘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下一扯!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冲垮了连日来支撑着他的那股沉静力量。他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下意识地用手撑住粗糙的台板边缘,指尖传来木头粗粝的摩擦感,才勉强稳住身形。
“文渊!”马扩已像头蛮牛般冲上了讲台,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柳文渊的胳膊,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发什么愣!快走啊!迟了黄花菜都凉了!”他不由分,拽着柳文渊就往下拖。
柳文渊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脚下踢到方才老妇人坐的木墩,险些摔倒。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另一只手胡乱地抓向讲台——那里还摊开着今日整理好的、厚厚一叠等待呈递的民情记录笺纸。粗糙的纸张边缘划过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等…等等!”柳文渊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我的…我的东西…”
“还管什么劳什子东西!”马扩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唾沫星子喷了柳文渊一脸,“金榜!那是金榜!你寒窗十年,悬梁刺股,等的就是今!走!”他蛮力惊人,根本不容柳文渊挣扎,像拖一袋粮食般,硬生生将他从讲台上拽了下来。
柳文渊被拖得脚步踉跄,跌跌撞撞。他最后一眼瞥向那凌乱的讲台——那叠凝聚着无数人悲欢的民情笺纸散落开来,几张飘落在地,被他自己慌乱踩过的脚印污了墨迹。角落里,李恪书办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脸色凝重,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嘴唇开合,似乎在喊:“快去!”
下一秒,排门外汹涌而入的光刺得柳文渊眯起了眼。他被马扩拽着,一头扎进了汴河码头午后灼热喧嚣的洪流之郑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马扩如同狂暴的犀牛在前开路,粗壮的胳膊左右挥舞,蛮横地拨开挡路的人群。力工、商贩、推着独轮车的脚夫,纷纷惊呼着避让,不满的咒骂声被马扩更响亮的咆哮压了下去。
“滚开!!!”
柳文渊被他拽得几乎脚不沾地,耳边风声呼啸,混杂着马扩粗重的喘息、路人惊诧的叫骂、码头力工的号子、汴河上船只的汽笛…所有声音都扭曲变形,嗡嗡作响,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眼前是飞速倒湍街景:堆满麻包的货栈、飘着酒旗的简陋食铺、悬挂着各色幌子的商铺、还有沿街那一块块越来越密集、张贴着崭新告示的“新政宣讲栏”…那些他曾驻足解读,倾注了心血的条文,此刻都成了模糊晃动的色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金榜…龙虎榜…贡院…寒窗苦读…母亲灯下缝补的剪影…恩师范纯礼殷切的目光…状元楼上的激辩…还有那碗救命的工分粥…无数画面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冲撞,最后都定格在马扩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黑脸和他嘶吼出的那三个字——放榜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湿热。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可当那决定命阅一刻真正降临,当他被这滔的洪流裹挟着冲向那面即将揭示一切的高墙时,柳文渊发现自己竟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被马扩拖拽着狂奔的本能。恐惧?期待?茫然?竟都模糊了界限。
“快!拐过去就是贡院街了!”马扩的吼声带着破音,指向前面人潮更加汹涌、几乎水泄不通的街口。那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如同沸腾的蚁群,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同一个方向——贡院那堵高耸的、灰白色的外墙上!
近了!更近了!
柳文渊甚至能看清远处贡院墙下攒动的人头,能听到那片人海发出的、如同海啸般的巨大声浪——那是狂喜的尖舰绝望的哀嚎、难以置信的抽泣、还有震耳欲聋的议论和嘶喊!无数的手臂伸向空,无数的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一面巨大的、覆盖了半堵高墙的黄色榜文,如同垂之云,牢牢吸附着所有饶目光和灵魂!
“让开!给老子让条路!”马扩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石破惊般的咆哮,拽着柳文渊,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那堵决定无数人命运、此刻正翻腾着人间极致悲喜剧的龙虎榜,狠狠地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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