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杭州城的航路上，气氛依旧紧张。缴获的倭寇船只由水师官兵严密押送，俘虏们被分开关押，垂头丧气。柳文渊站在船头，海风吹拂着他染血的官袍，眉宇间虽带着疲惫，却更多是破案后的锐利与凝重。
林素娘指挥着义军的船只在一旁护航，她的目光不时落在柳文渊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上。这几日的并肩作战，让她亲眼见证了这个年轻官员的不同。他并非她印象中那些高高在上、只会盘剥百姓的狗官，而是真的会冒着箭矢亲临前线，会为普通士卒和渔民的伤亡而痛心，会对着确凿的罪证怒发冲冠。
她看到他审讯俘虏时的睿智与威严，也看到他分配战利品时对义军的慷慨与尊重。更难得的是，他眼神清澈，行事磊落，言出必践。这种种特质，与她过往接触过的任何官员都截然不同。
“素娘姐，看啥呢？”一个年轻义军凑过来，促狭地笑道，“莫不是看上那位俊俏的巡查使大人了？”
林素娘脸一热，好在海风夜色遮掩了她的窘迫，她瞪了那子一眼：“胡什么！专心警戒！”话虽如此，她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船队抵达杭州港时，已是深夜。柳文渊雷厉风行，立刻安排心腹人手，将俘虏和赃物分别秘密关押看守，严禁任何人接触，并严令参与行动的水师官兵暂驻营中，不得随意出入，以防消息走漏。
处理完紧急军务，已是月上郑柳文渊走出忙碌的市舶司衙门，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信步走到码头边，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思绪万千。
此案虽取得重大突破，但牵扯出的线索却更加骇人听闻。明州谢家、泉州王家、还有临安府那位神秘的“贾大人”…以及逃走的鬼丸和那个与番商勾结的“蒲爷”…这背后的网络庞杂得超乎想象。
“大人还不休息？”一个清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柳文渊回头，只见林素娘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码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月光洒在她英气勃勃的脸上，柔和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林姑娘。”柳文渊微微一笑，“今日多谢姑娘和义军弟兄了。若非你们，柳某恐怕已葬身鱼腹，更遑论破获此案。”
林素娘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大海：“大人客气了。抗击倭寇，本就是我们份内之事。倒是大人…让我刮目相看。”
“哦？”柳文渊挑眉。
“我原以为，朝廷派来的官，不是来捞油水，就是来走个过场。”林素娘语气坦诚，带着一丝自嘲，“没想到大人是真的敢碰硬钉子，是真想把海清河晏这件事做成的。为了查案，命都可以不要。”
柳文渊闻言，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分内而已。更何况，倭寇与贪官勾结，祸国殃民，但凡有血性者，皆不能忍。柳某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该做之事…”林素娘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可这世上，多少人忘了什么是该做之事，只想着荣华富贵，趋利避害。像大人这样的官…太少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和…惋惜？
柳文渊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心中也有些触动。他转头看着她：“林姑娘又何尝不是？一介女流，却能带领一众乡亲，在这海上与倭寇周旋，保境安民，巾帼不让须眉，更令柳某佩服。”
林素娘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们哪算什么巾帼英雄，不过是被逼到绝路，挣扎求活罢了。若有太平日子，谁愿意过这刀头舔血的生活？”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只有海浪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理解在月光下静静流淌。
过了许久，林素娘忽然问道：“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此案牵扯如此之大，恐怕…”
柳文渊目光坚定：“自然是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只要证据确凿，定要将其揪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我已准备八百里加急奏章，将此处情况详细禀明陛下，请求旨意彻查。”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只是…正如那黑船之人所言，海蝮蛇的根扎得很深。接下来恐怕不仅是海上的明刀明枪，更有朝堂中的暗箭难防。”
他看着林素娘，眼中闪过一丝真诚的担忧：“林姑娘，你们此次助我，已然暴露。倭寇及其党羽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雾螺洞虽隐秘，但恐怕也不再绝对安全。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林素娘眼神一黯：“走一步看一步吧。大海茫茫，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柳文渊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转过身，郑重地面对林素娘，月光将他认真的脸庞勾勒得格外清晰。
“林姑娘，柳某有个不情之请。”他声音诚恳，“姑娘身手不凡，胆识过人，更难得的是心怀正义，熟悉海情倭事。柳某如今奉旨查案，正值用人之际，身边亟需姑娘这般得力帮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知姑娘可愿…暂时离开海上，屈就担任柳某的亲卫统领？一来可助我一臂之力，继续清剿倭寇余孽，查处贪官污吏；二来…也算有个正式身份，免得终日漂泊，被官府误认为海寇。待海疆靖平之日，柳某必当奏明陛下，为姑娘和义军弟兄们正名请功！”
这番邀请，出乎林素娘的意料。她猛地抬头，撞上柳文渊真诚而期待的目光，心头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亲卫统领？跟随他左右？
这意味着要离开熟悉的海洋和弟兄们，踏入那纷繁复杂的官场漩危风险极大。
但…这也意味着能光明正大地抗击倭寇，能时常见到眼前这个让她心生涟漪的年轻官员…
她的心乱了。
月光下，两人对视着，海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更梆声。
林素娘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柄，指尖微微发白。她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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