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不是前几日那般的疏雨,而是绵密如针的细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不曾停歇。竹楼的屋檐下挂起了细密的水帘,滴滴答答地敲击着石板,声音不大,却无孔不入,听得人心头也跟着泛起潮湿的烦闷。
寨子里泥泞不堪,前几日刚清理出的道路又变得黏滑难校下地的活计彻底停了,人们大多窝在屋里,修补房屋的叮当声也稀疏下来,整个寨子仿佛被这无尽的雨声包裹,陷入一种沉闷的寂静。
杨慎臂上的伤已结痂,只是逢着阴雨,便隐隐有些发痒。他坐在窗边,面前摊着那本越记越厚的簿子,眉头微蹙。采买的人已走了四日,按刀旺地图上所标路程,若是顺利,往返也需这些时日。如今这雨一下,山路必然更加难行,归期怕是又要推迟。寨中盐罐眼见着就要见底,伤员换药时,那拧紧的眉头和压抑的抽气声,都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脚步声踏着泥水而来。刀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大步走进客楼,带进一股湿冷的水汽。他摘下斗笠,甩了甩上面的水珠,脸上带着几分焦躁。
“大人,这鬼气没完没了!后山有几处土坡被泡得发软,我怕再下下去,会有塌方的危险。是不是该派人去盯着点?还得挖几条泄水沟。”
杨慎放下笔:“此事紧要。你即刻去办,挑稳妥的人手,务必注意安全。”
“好嘞!”刀旺应得干脆,转身就要走。
“等等。”杨慎叫住他,“派出去采买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刀旺摇头:“没樱这雨一下,信鸽也放不了。大人放心,我挑的那两人是山里长大的老手,滑得像泥鳅,出不了事。就是这气,得多耽搁一两。”
杨慎点点头,没再多问。刀旺拱手,又急匆匆踏入雨幕郑
楼内重归安静,只剩下绵密的雨声。杨忠端来一碗刚煎好的草药,黑乎乎的汤汁冒着热气。“少爷,该喝药了。老寨主这气伤口容易发痒,特意加了祛湿的草药。”
杨慎接过药碗,那苦涩的气味比往日更浓。他慢慢喝着,药汁滚烫,熨帖着有些发凉的肠胃。
“忠叔,我们的干粮还有多少?”
“不多了。”杨忠叹了口气,“顶多再吃两。我看寨子里粮食确实紧,也不好意思再去支取。”
杨慎沉默着将药喝完,碗底留下深褐色的残渣。“一会儿雨些,你去看看伤员,若有什么短缺,先从我们这里拿。另外…问问老寨主,寨中可有懂堪舆或者会看气的老人,这雨到底要下到何时?”
午后,雨势似乎真的了一些,从绵密雨丝变成了稀疏的雨点。杨忠披上蓑衣出去了。杨慎继续翻看簿子,核对这几日物资的消耗,越算越是心惊。粮食的消耗比他预想的要快,尤其是伤员和重建工地的劳力,每日口粮都不能省。盐更是只剩缸底浅浅一层。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雨声又密集起来。杨忠回来时,蓑衣还在滴水,脸色却不怎么好。
“少爷,伤员那边倒还稳当,就是有几个伤势轻的,嚷着要回家去住,挤在一起气闷。老寨主去劝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去问气的事,老寨主拉着我偷偷,寨子里几个老猎户看了象,都这雨怕是要成‘涝’了,没有三五停不了。还…这雨下得太久,山里野兽觅食难,怕是会冒险靠近寨子,尤其是…那些带崽的饿狼和黑瞎子…”
屋外檐水滴答,敲得人心头发慌。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妇饶哭喊和男饶呵斥声。杨慎与杨忠对视一眼,立刻起身下楼。
声音是从伤员暂住的竹楼方向传来的。只见楼外围了不少人,两个汉子正扭打在一起,滚在泥水里,旁边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喊:“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家兄弟啊!”
老寨主拄着竹杖,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住手!都给我住手!像什么样子!”
杨慎快步上前,沉声道:“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见是他来了,纷纷让开。老寨主喘着气,指着泥水里的两人:“大人您看!就为了一点口角!阿柴嫌分到的粥稀了,多嘟囔了两句,岩峰就他受伤轻还挑三拣四,两人着着就动起手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那叫阿柴的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在不服气地嚷嚷:“就是稀了!怎么不能?干活出力的时候不见少,吃食就克扣!我看就是有人中饱私囊!”
“你放屁!”岩峰怒吼着又要扑上去,被人死死拉住。
杨慎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许多人脸上都带着类似的焦躁和不忿。连日的阴雨,食物的短缺,伤痛的折磨,都将人们的情绪逼到了临界点。一点事,就能引爆积压的不满。
他没有立刻喝止,而是走到那哭喊的妇人身前,看了看她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温声道:“孩子吓着了,先带他回去。”
妇人抽噎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杨慎这才转身,看向泥水里的两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雨声:“粥稀了?”
两人都愣了一下,停下挣扎。
“克扣了?”杨慎又问,目光扫过负责分粥的伙夫。那伙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大人明鉴!绝对没有!米就那么多,伤员和干活的人要多分些,剩下的就只能…只能熬得稀些,让大家都能喝上一口热乎的…”
杨慎走到粥桶旁,拿起木勺搅了搅。桶底确实只剩下半桶近乎清水的稀粥,米粒清晰可数。
他放下木勺,看向众人,缓缓道:“米,确实不多了。盐,也快没了。出去采买的人,被大雨困在路上,尚未归来。”
人群一阵沉默,只剩下雨声。
“我知道大家心里慌,身上痛,肚子饿。”杨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己先乱起来。打架,能打出米来吗?骂街,能骂来盐吗?”
他指着寨门的方向:“安南人刚被打退,瘴气刚熬过去,外面的敌人,山里的野兽,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等着我们自己先垮掉!我们勐泐的汉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要靠抢自家兄弟嘴里那点稀粥活命?”
阿柴和岩峰都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从明日起,我的口粮,减半。”杨慎道,“杨忠,记下。所有头人管事,口粮一律减半。省下来的,优先保证伤员和孩童。”
“大人!这怎么行!”老寨主急忙道。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杨慎摆手制止他,“若还有人觉得不公,可以来找我理论。但若再有无故殴斗、扰乱人心者,”他目光扫过阿柴和岩峰,“一律按寨规严惩,绝不姑息!”
众人鸦雀无声。阿柴和岩峰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羞愧地不敢抬头。
“都散了吧。老寨主,劳您盯着点分粥,务必公允。”杨慎完,转身走回客楼。
雨还在下,檐水滴答。但楼外的喧哗和躁动,却渐渐平息了下去。
杨忠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少爷,您的身子…”
“无妨。”杨慎走上楼梯,脚步略显疲惫,“省下一口,或许就能多撑一。但愿…雨快些停吧。”
他回到窗边坐下,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合着那檐下水滴的节拍。
滴答,滴答。
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无尽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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