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令窈也顾不得梳妆了，急忙走出内室，一把拉起正要行礼问安的沁霜，上上下下细细看了看。
眉眼间虽已染上了岁月痕迹，但那股子熟悉的爽利劲儿依旧如初。
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明亮，精神头十足。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棵经了风霜却依旧挺拔的青松。
令窈心中百感交集，忙拉着她在临窗的圆桌前坐下。
“你我认识也快二十年了，终于又到一处了。我还记得当初你的，哪一我要是发达了，你就来伺候我。
谁知后来有那么一番变故，你成了御前得脸的大宫女，咱们失之交臂，如今总算如愿了。”
“可不是！”沁霜叹口气摇摇头。
“千盼万盼，可算是盼到这一了！其实我一早就想来的，只是乾清宫膳食那一摊子事梁谙达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顶上，如此硬生生熬了七八年。
碰巧翠归嫁人，主子爷觉得你这里的宫人不够使，今早用早膳时就：‘沁霜你去令窈那边伺候吧，帮她管好院子，她脸皮薄，又狠不下心训人。
翠归一走万一底下的人不听话冲撞了她，岂不让朕烦心，索性你去伺候她去，等翠归回来你要是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再回乾清宫。’”
她学着玄烨的形神语调惟妙惟肖。
“我一听顿时乐开了花，但面子上到底要矜持矜持，表了一番忠心，等御驾一走，立马收拾东西来，一刻我都不想耽搁。”
沁霜爽朗笑了几声，扭头见了九公主又是好一通夸。
倒让元宵很是不好意思，方才那点关于昨日马车的疑虑，被这突如其来重逢打算，抛到了脑后，只抿着嘴笑。
她的话听在令窈耳中，心头跳了跳。
沁霜一走，乾清宫那司膳的位置至关重要，会不会落到魏珠头上，念头一转，急忙问：
“那你那摊子事给谁了？”
沁霜嗐了一声，将手里用来拭汗的帕子一挥。
“来也巧，刚好四贝勒来请安，怕是听见了。等主子爷用完膳，四贝勒进去回话，不知怎的就提了一句。
魏珠那子在御前当差也有些年头了，人还算机灵，不如就让他承了这司膳的差事，也算是熟手。”
她撇撇嘴，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轻蔑。
“我也不晓得四贝勒打的什么算盘，或许就是随口一提。不过魏珠那人，惯会钻营，在宫里是挺吃得开的，不管谁替他话，我都不觉得意外。
但膳食这档子事给他我可不愿意，当即举荐了梁九功的徒弟栗子。”
她看着令窈，手里比划着。
“就是当初绘芳……”
到这里窥了令窈一眼见她神色寻常，这才接道。
“她走了后，御茶房沏茶的活计给了李婆子，以至于茶叶库的些许杂事没人干，梁九功安排了他的徒弟进来你可还记得？”
令窈点点头，栗子虽然和他相处时日不多，但为人诚恳老实，不懂阿谀奉承，只晓得闷头干活。而且是梁九功的人，这点她是放心的。
“只要不是魏珠顶上就行，我也就放心了。”
沁霜听令窈很是庆幸的念叨这么一句，愣了愣，不明所以。
“怎么？魏珠那子得罪你了？”
令窈见沁霜也不是外人，两人都是彼此知根知底，便把对赵昌的话也跟她了一遍。
“就像你的，那子心思太活泛了，看着不安分的。”
沁霜听了笑容一僵，眉头不由得蹙起，叹口气道：
“令窈，我举荐栗子做了司膳，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一来司膳这位子毕竟我做了这么久，若是来个新人故意挑我毛病，制造些一屁股烂账追着我问，对御茶房等处曾追随我的人下绊子使些见不光的招数，我岂不是对不起他们。二来我一旦离了乾清宫，令窈……”
她握住令窈的手。
“你在御前可就没有自己的人了。”
令窈心头一震。
“梁九功跟咱们走得近，那是因为这些年咱们与他的利益相关，彼此需要。可这种关系，牢靠也牢靠，脆弱也脆弱。
有朝一日，若是咱们妨碍到了他，或是危及到他的地位性命，权衡利弊之下，必将咱们抛之不及，甚至反咬一口，也不是不可能。
赵昌那孩子倒是个好的，心肠不坏，也念旧情，跟你身边的双喜也一直称兄道弟，交情不错。
可咱们毕竟隔了一层，他是梁九功的徒弟，御前的副总管，他的忠心，首先是对主子爷，其次是对他师傅。
他对咱们好，有多少是看在往日情分，有多少是权衡利弊？咱们心里也没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沁霜话锋一转。
“可栗子这个人，不一样。他虽然是梁九功的徒弟，但梁九功对他其实很一般，远不及对赵昌那么上心栽培。
许是觉得他不知钻营，不值得他下本。但他也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那孩子对我倒是忠心耿耿。
他要是做了司膳，胳膊肘肯定是向咱们这里拐，就算是离了我，你依旧可以探听乾清宫的事情，知晓主子爷的一些动向，不至于成了瞎子聋子。”
令窈心中一片感激，紧紧反握住她的手。
“沁霜你对我真是掏心掏肺，我便是下辈子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啊。”
沁霜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令窈的手背，嗔道：
“谁要你回报了？我乐意待你好，你啊，就专心做你主子娘娘吧！”
自打沁霜来了，让原本因翠归出嫁而略显忙乱的院落，瞬间变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
能料理帝王御膳，掌管乾清宫膳饮事务的得力人，打理这的妃嫔院落自然是游刃有余。
她性格本就爽利果断，行事风风火火，却又不失细致周全，每桩事落到她手里，都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处理得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令窈每日晨起往往还未及用早膳，沁霜便已将昭回馆内外一应杂务处理妥当，回禀得清清楚楚：何处需修缮，何物需添置，何缺值，何日领份例……
甚至连后园那几畦令窈亲自侍弄的藏她都惦记着，早早吩咐了粗使太监去浇水培土，为即将来的秋霜搭简易的挡风棚，照料得无微不至。
沁霜心思活络，手腕也高，不出几日，便将上下热待遇，职责理顺，恩威并施，底下人既敬她利落，又怕她严明，个个打起精神，不敢怠惰。
更难得的是，连元宵所居的院子一应事务，也顺手一并接管过来，安排得妥妥帖帖。
元宵身边虽也有嬷嬷宫女，但总有些大事情需要与令窈这边通气协调，以往多是翠归或兰茵去办，如今沁霜接手，更是沟通无碍，事事周全。
令窈乐得清静，索性将内院一应管理权柄，尽数交托给沁霜，自己只在大事上拿个主意，平日里只管赏花看书，与女儿笑，或是琢磨些吃食女红，日子过得比先前翠归在时，竟还要省心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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