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伦是大阿哥的靠山,如今是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明珠一党领头,明珠虽被罢免,寻授内大臣,未得重用,实则余威犹在,借着佛伦暗中操控,给大阿哥出主意,和太子抗衡。
佛伦若是倒了明珠一党便是树倒猢狲散,明珠彻底失势,而大阿哥难免受其牵连,元气大伤,不复以往。
这自然是令窈想看见的局面。
可玄烨素来以大阿哥牵制太子,若是大阿哥倒台,太子难免独大,影响皇权,这怕不是玄烨所想见。
若是为了平衡朝堂,牵制太子,处于制衡之策,玄烨会不会按下此事,不理会郭琇的诉冤?
毕竟,佛伦的罪名是“诬告”,且涉及多年前的旧案,若玄烨有心回护,大可以“事涉前朝,查无实据”或“双方各执一词,难以裁断”为由,轻轻揭过,既全了佛伦及背后的明珠、大阿哥的颜面,也维持了现状。
那自己为了扳倒佛伦,折断大阿哥的庇护,费尽周折,百般算计,岂不是白费功夫?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令窈浑身一凉。心顿时拎了起来,悬在半空,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下意识地将手中那块方才为玄烨拭墨的帕子攥的紧紧地,目光死死盯着御座上的玄烨,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半点恍惚也不敢。
“你既然佛伦诬告,那证据为何?”
玄烨的语气收了闲散温和,又是那副九之上的凛凛之意。
郭琇深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要是错失良机,沉冤昭雪之日不知何时。
他深深吸口气,稳住心神,而后条理清晰,掷地有声道:
“臣有证据可明佛伦诬告,其一臣生父郭景昌系即墨县学在册庠生,县学名册具载,非凭空可捏,
其二郭尔标乃光棍无赖,横赌街坊,宗族不齿,并无妻室,焉能有子?此阖邑共知,皇上随便寻个长者便可知一二。
其三甲申之乱时,郭尔标残害臣祖,臣方七龄,随父避祸文登。顺治三年方归故里,时臣九岁。若臣为尔标之子,乱时岂能仅七岁?
其四臣伯父郭尔印因膝下无子,过继臣为嗣,以承祧续香火。康熙十五年病故,臣依制丁忧守孝,此事有丁艰呈词可查。生父景昌亦于顺治三年病故,皆载官牍。
佛伦仅以“访闻”奏参,谓臣伯父名“尔印”与“尔标”相类便妄加牵连,实无片纸实据。”
郭琇陈述,一条条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文书,人证物证,环环相扣,逻辑清晰。
他仰头极为悲愤的望了玄烨一眼,随即深深俯下身去。
“臣,郭琇,伏乞皇上,怜臣一片赤诚,敕令有司,彻查即墨县学名册、丁忧原呈,以及甲申、顺治年间相关存档。则佛伦之诬枉,立时可辨!臣父之清白,亦可昭雪!臣,纵死无憾!”
话音一落,殿内一片寂静,殿外冬日和煦煌煌而落,斜斜照进屋内,轻柔的覆在郭琇微颤的背脊之上,照的那件簇新的官服泛着白晃晃的光晕,随着他粗重的呼吸明明暗暗。
令窈将那块雪青色的帕子快要扯破了,不由得屏住气息,目光落在书案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之上,一瞬不瞬盯着他。
半晌,玄烨缓缓开口:
“郭琇,你所奏之事关系重大,涉及朝廷大臣名节,亦涉你郭氏一门清誉。朕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
他顿了顿,又道:“着,将此案交都察院、刑部,会同山东巡抚,详查即墨县学名册、丁忧原呈,及甲申、顺治年间相关地方存档。
并传询即墨、文登两地乡老族人,核实郭景昌、郭尔标、郭尔印诸人情形,以及你当年随父避祸归乡等情。务必查明实情,据实回奏。”
玄烨的目光落在郭琇身上。
“在此期间,你既为当事人,又身负湖广总督之责,不便回籍。着,郭琇暂且留京,于驿馆候旨,无旨不得离京。湖广事务,暂由巡抚代理。”
言罢又淡淡瞥了魏珠一眼。
“魏珠。”
“奴才在。” 魏珠连忙上前一步。
“传朕口谕,传佛伦即刻入宫觐见。”
“嗻!”
玄烨的安排可谓滴水不漏。既是保护,防止有人狗急跳墙,趁机杀了郭琇,又是控制,是查还是不查都握在他一人掌心。
屏风后的令窈,听到玄烨下令彻查,紧绷的心神这才稍稍松懈几分。着帕子的手也缓缓松开,那上好的贡缎帕子已被她扯得皱皱巴巴,不堪入目,令窈随意地往袖子里一塞。
虽然主子爷没有立刻表态相信郭琇,但肯查,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而且,将郭琇留京“保护”起来,更是至关重要。只要案子开始查,以郭琇所列证据之扎实,佛伦当年构陷之事,就很难完全掩盖了。
至于玄烨更深层的平衡考虑……令窈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只要打开了这个口子,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某些人完全掌控了。水,一旦搅浑,谁又能保证,最后摸上来的,一定是自己想要的鱼呢?
郭琇自然知晓玄烨用意,那原本惶恐不安又孤注一掷的心顿时安定下来,重重叩首:
“臣郭琇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苍老的声音随着几声喜极而泣的哭声在殿宇内经久不散,让令窈长长的松了口气。
等魏珠送走郭琇,赵昌绕过座屏轻轻走了进来,令窈方回过神,只觉双腿发软,背后一片濡湿,那湿透的罗衣站在背脊之上,黏滑刺人,极为难受。
心中一阵后怕,方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要前功尽弃,白费力气,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郭琇既然方着好不容易起复坐稳封疆大吏的好日子不过,顶着性命之忧冒险觐见,那他手里证据不十成为实,最起码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这次佛伦想逃也逃不掉的。
筹谋已久的郭琇平反一事终于大功告成,只觉满心快慰,如饮美酒,酣畅淋漓。
令窈心中汹涌澎湃,面上却是微露惊诧,拂了拂胸口后怕道:
“早知道是慈大事再也不肯听主子爷的坐这里等着,合该早早离去,现在倒好了,被我听得一字不落,这传出去怕是又遭非议。”
赵昌瞧她吓得不轻的模样,笑道:
“主子莫怕,”他指了指右耳又指了指左耳,“这耳朵进那耳朵出,至于旁人什么不关紧要,关键是主子爷如何想的。”
令窈点零头,探出身子看了看东暖阁,空无人影,不禁问道:
“主子爷呢?”
喜欢我在乾清宫当康熙的隐形正宫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我在乾清宫当康熙的隐形正宫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