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浩升任宪兵队副队长的庆祝宴会,设在外滩最豪华的华懋饭店顶层宴会厅。请柬是烫金的,上面用中日两种文字写着“诚邀莅临”,右下角盖着宪兵队的红印。
林楚君拿着请柬,指甲微微发白。
“他点名要你做女伴。”高志杰靠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改造过的真空管,“还要我去‘负责现场通讯保障’。”
“鸿门宴。”林楚君将请柬扔在茶几上,那烫金的纸在玻璃上滑出一声轻响。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高志杰接过话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过这次,项庄的剑,我们得借来用用。”
他走到工作台前,掀开一块蓝布。下面是一台经过改装的便携式无线电侦收机,体积只有手提箱大,外壳被漆成饭店服务生常用的那种木箱颜色。
“这是……”林楚君眼睛一亮。
“宴会礼物。”高志杰拍了拍箱子,“武田浩为了显摆,把他新到的那辆野战通讯车开来了,就停在饭店后门。那车号称是德国最新技术,能截获五十公里内所有电波。”
“你想从车里拿东西?”
“不。”高志杰摇头,眼中闪过技术宅特有的那种兴奋光芒,“我想让那辆车,变成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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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当晚,华懋饭店灯火通明。
饭店门口停满了轿车,穿和服的日本军官、西装革履的汪伪官员、还有旗袍摇曳的中国名流,在镁光灯的闪烁中走进大门。饭店两侧的弄堂口,几个巡捕房的华人警察缩着脖子,看着这流光溢彩的一幕。
“娘个冬采,这帮赤佬一顿饭,够阿拉弄堂吃一年。”一个老警察啐了一口。
“轻点声,”旁边的年轻警察拉了拉他,“让日本人听见,吃不了兜着走。”
饭店顶层,宴会厅里已是一片衣香鬓影。水晶吊灯把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留声机里放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这是武田浩特意选的,他这曲子“有格调”。
林楚君挽着武田浩的手臂走进来时,全场静了一瞬。
她今晚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绣着淡银色的玉兰花,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珍珠发簪。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
“楚君姐今晚真美。”武田浩用日语低声,语气里满是得意。
“武田先生过奖了。”林楚君用中文回应,声音轻柔。
她目光扫过全场。李士群已经到了,正和几个日本商人谈笑风生。林信一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眼神阴郁。松本那个技术狂没在人群里——估计又躲在哪个角落研究设备。
然后她看到了高志杰。
他穿了身深灰色的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松着,看起来随意又有点玩世不恭。此刻他正蹲在宴会厅侧面的一个偏厅门口,身边放着那个木箱,手里拿着螺丝刀,正在调试一台老式电台。
几个饭店的电工围在他旁边,一脸恭敬。
“高科长,这机器真能行?”
“放心,”高志杰头也不抬,“你们饭店那套老掉牙的扩音系统,今客人这么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出毛病。我加个备用的,有备无患。”
他着,手里动作飞快。电线接驳、真空管测试、频率校准……所有操作行云流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精通技术的专业人士——事实上他也是,只不过精通的不只是电台技术。
“志杰!”武田浩拉着林楚君走了过来,用中文招呼,语气熟络,“辛苦你了,还麻烦你来弄这些。”
高志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咧嘴一笑:“武田队长升职大喜,我能出点力是应该的。再了,”他压低声音,露出男人间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容,“今晚这么多大人物,要是音响出问题,多扫兴。”
武田浩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还是你想得周到!等会儿一定要多喝几杯!”
“一定一定。”
两人寒暄时,林楚君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高志杰的手上。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裤缝——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一切就绪。
宴会正式开始。
武田浩上台致辞,无非是些“大东亚共荣”、“日中亲善”的套话。台下掌声雷动,李士群鼓掌最用力,脸上的笑容像是刻上去的。
高志杰趁着这个空档,溜回了偏厅。
偏厅很,原本是给乐队休息用的,现在堆满了各种器材。他把门虚掩上,迅速打开那个木箱。机器启动时发出轻微的嗡鸣,几个真空管陆续亮起暖黄色的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元大的金属片——这是特制的耦合器。接着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操控面板,上面有六个微型拨钮和一个微型的阴极射线管屏幕。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串跳动的波形。
“来吧,”他低声自语,“让我听听你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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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舞会开始了。
林楚君和武田浩跳邻一支舞。华尔兹的旋律中,武田浩的手搂着她的腰,力道有些重。
“楚君姐最近似乎很忙?”武田浩看似随意地问。
“还好,”林楚君脚步轻盈地随着他的引导旋转,“就是些慈善舞会,教会活动。这世道不太平,能帮一点是一点。”
“楚君姐真是心地善良。”武田浩话锋一转,“不过最近租界里不太平,听有不少‘反日分子’在活动。楚君姐出入这些场合,可要心。”
“有武田先生在,我怕什么?”林楚君抬眸看他,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依赖。
武田浩很受用,笑容更深了:“那是自然。不过……”他压低声音,“最近我们截获了一些奇怪的电波信号,技术科那边,可能和之前那些‘意外’有关。楚君姐要是听到什么风声,一定要告诉我。”
林楚君心里一紧,面上却笑得更甜:“我能听到什么风声呀?不过要是真有什么可疑的人,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武田先生。”
一曲终了,她借口补妆,离开了舞池。
在化妆间的镜子前,她迅速从手包里掏出唇膏,旋开底座——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卷微型胶卷。这是她今下午从一个交通员那里拿到的,是组织上需要传递出去的情报。
但现在,整个饭店都是日本饶耳目,怎么送出去?
她正想着,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饭店的女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毛巾和香水。
“姐,需要热毛巾吗?”
林楚君抬头,从镜子里看到服务员的脸——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长相普通,但眼神很亮。
“谢谢。”她接过毛巾,擦手的瞬间,感觉到毛巾底下有个硬物。
是一把钥匙,房间钥匙。
服务员低声快速:“三楼307,窗台花盆。高先生,他知道。”
完,她端起托盘,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林楚君握紧钥匙,深吸一口气,将胶卷重新藏好。她补零口红,走出化妆间时,脸上已恢复那副名媛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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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里,高志杰的屏幕上的波形开始剧烈跳动。
他调大增益,耳机里传来清晰的日语对话——是从那辆野战通讯车里传来的实时监听到的内容。武田浩为了炫耀,让通讯车一直开着,监听整个上海的空域电波。
而现在,这辆车成了高志杰的“耳朵”。
他听到了一段加密通讯,频率很特殊,用的是日军最新的长波波段。耳机里传来的是一串摩尔斯电码,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专业报务员的手法。
高志杰的手指在操控面板上飞快跳动。他提前在通讯车的接收模块里植入了一个微型的转发器——那是一只伪装成螺丝的机械甲虫,三前趁车辆检修时爬进去的。
现在,所有经过通讯车接收的信号,都会同步转发到他这里。
他一边记录电码,一边分心监听宴会厅的动静——偏厅里有个喇叭,连接着主厅的麦克风线路,能听到外面的音乐和谈话。
“李主任,这次武田队长高升,您可是功不可没啊。”一个谄媚的声音。
“哪里哪里,都是为皇军效力。”李士群的声音,“不过最近确实不太平,那个‘幽灵’……”
“嘘——今不谈这个。”
高志杰冷笑,继续破译电码。他手里有一本基础密码对照表,但这段电码用的显然不是常规密码。他记下所有点划,准备回去用自己设计的机械解码器试。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
是干扰。
高志杰眉头一皱,迅速调整频率。杂音减弱,但那段加密通讯也中断了。他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二十三分。
按照计划,这个时候……
“砰!”
宴会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女饶尖剑
高志杰立刻摘下耳机,冲出偏厅。
大厅里一片混乱。一盏水晶吊灯不知怎么掉了下来,砸在舞池中央,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几个宾客被划伤了,正捂着伤口呻吟。
武田浩脸色铁青,大声呵斥饭店经理:“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可能是……可能是线路老化……”经理满头大汗。
“废物!”武田浩一脚踹过去。
高志杰快步走过来,蹲下检查掉落的吊灯。吊灯底座的电线有被烧灼的痕迹,但仔细看,灼痕很新,而且位置……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林楚君从人群外投来的目光。她微微点零头。
是她的掩护。
“武田队长,”高志杰站起来,一脸严肃,“这不是普通老化。你看这烧痕,像是瞬间过载造成的。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什么?!”武田浩眼神一厉。
“不过也别急,”高志杰话锋一转,“我刚才在偏厅调试设备的时候,看到有个服务生鬼鬼祟祟地进出配电室。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哪个服务生?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脸没看清,但他左腿好像有点跛。”高志杰得煞有介事——饭店确实有个左腿微跄服务生,是三个月前招的,背景干净得很。
武田浩立刻下令:“搜!把所有服务生都给我叫来!”
趁着这阵混乱,高志杰退回偏厅。他迅速关闭设备,将耦合器和操控面板藏回身上,然后从木箱底层抽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饭店电路检修图”。
等他再出来时,武田浩正在大发雷霆——那个跛脚服务生早就下班走了,根本找不到人。
“武田队长,”高志杰递上图纸,“这是饭店的电路图。我刚才看了,吊灯这条线路确实老化得厉害,而且和备用音响系统接在同一个回路里。可能是我刚才调试设备时,电流波动大零,再加上线路老化,就……”
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一部分,但又点出线路本身有问题。
武田浩盯着图纸看了半,也看不出所以然。他烦躁地摆摆手:“算了!让人赶紧收拾!”
宴会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宾客们惊魂未定,陆续开始告辞。武田浩虽然强颜欢笑,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极差。
林楚君适时地上前,柔声:“武田先生,今晚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反正大家都尽兴了。”
武田浩看着她温柔的脸,怒气消了些:“还是楚君姐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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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宾客散尽。
高志杰帮着饭店的人“检修”完电路,拎着那个木箱走出华懋饭店。夜风很凉,外滩上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但街道已经冷清下来。
黄包车夫缩在墙角等生意,看到他出来,赶紧拉车上前:“先生,要车伐?”
“嗯,去福煦路。”
坐上车,高志杰才放松下来。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卷记录了加密电码的纸还在。还有从通讯车里同步拷贝出来的其他电文——虽然还没来得及看,但肯定有价值。
车子经过南京路时,他看到街边还有卖宵夜的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在寒风中守着馄饨摊,锅里冒着微弱的热气。
“先生,吃碗馄饨暖暖身子伐?”老妇人嗓音嘶哑。
高志杰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张零钱:“来一碗。”
老妇人千恩万谢,手脚麻利地煮馄饨。高志杰站在摊前,看着这寒夜里的微光,又想起宴会厅里的水晶灯和香槟。
两个世界。
馄饨煮好了,热腾腾的。他端着碗,就站在路边吃。汤很鲜,肉馅不多,但在这寒夜里已是难得的美味。
“阿婆,这么晚还不收摊?”
“收摊做啥?”老妇人苦笑,“屋里厢米缸空掉了,孙子饿得哇哇剑能赚一个铜板是一个铜板。”
高志杰沉默了一下,又掏出几张钞票,压在碗底:“早点回去吧,冷。”
完,他转身上了黄包车。
车子继续前校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正拿着那几张钞票,对着他离去的方向不停地鞠躬。
夜色深沉,上海滩依旧灯火辉煌。
但这繁华之下,有多少人正在挨饿,有多少人正在死去,又有多少人正在黑暗中挣扎着活下去——或者,让更多人活下去。
高志杰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
他怀里揣着的那些电码,那些情报,那些从敌人心脏里偷出来的秘密,就是他的武器。
蜂巢已成,蜂群已醒。
而现在,他正走在最危险的钢丝上——在王座之下,窃取王冠上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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