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灰尘和霉烂木头的气味。
林策僵在铁栅门口,代码视觉疯狂报警。眼前的佝偻身影不是“人”——那是由高浓度【错误情感数据】和大量重复执行的【执念行为指令】强行捏合出的聚合体。数据标签混乱地闪烁:
【实体识别:严重损毁的执念碎片#002】
【核心代码:胡琴师-老穆(教师执念)】
【状态:破碎\/循环中\/高污染性】
【当前循环内容:教导(对象缺失)\/等待反馈(超时)】
那张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脸,油彩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木质纹理的皮肤。眼睛是两团浑浊的胶状物,没有焦点,却死死“盯”着林策。
“新来的……是角儿吗?”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琴弦摩擦般的沙哑,“会唱……《夜奔》吗?”
林策强迫自己冷静。他迅速评估现状:自己状态糟糕(精神过载、鼻腔还在渗血),身处未知地下层,系统追踪标记虽弱但仍在。最重要的是——地上那些闪烁的密钥碎片必须拿到。
硬抢?不可能。这“老穆”的数据强度虽然混乱,但明显高于之前记忆场景里的“柳梦梅”程序。
需要交流。需要理解它的“循环逻辑”。
“《夜奔》……”林策开口,声音因干涩而显得生硬,“讲的是林冲雪夜上梁山。”
他不懂戏,但为流试那款《梨园惊梦》,恶补过一些戏曲常识。此刻只能尽力回忆。
“对……对!”老穆的脖子又扭回了正常角度,身体却没动,依旧背对着林策。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胡琴弓子,琴身发出低微的呻吟。“‘按龙泉血泪洒征袍……’这段,走低腔,要悲,要愤……我教了他好多遍……”
他的“眼睛”茫然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墙壁,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
“他总跑调……总记不住身段……”老穆的声音低落下去,变成了喃喃自语,“我不该骂他……不该用弓子打他手心……可他怎么就……不唱了呢?”
数据流开始紊乱。围绕老穆的代码颜色从暗黄转为一种不稳定的绛红,大量重复的疑问句开始刷屏:【为什么不唱了?】【我教得不对吗?】【他是不是恨我?】
林策观察着。这是一个典型的“教导-责骂-失去学生-懊悔-等待”的死循环。核心执念恐怕不是“教戏”,而是 “未完成的教导”和“未获得的原谅”。
“也许,”林策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半步,目光扫过地上最近的密钥碎片,“他不是恨你。他只是……怕了。”
“怕?”老穆猛地转回半张脸,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数据火花炸开,“怕什么?怕我?我是他师父!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材!”
“怕让你失望。”林策快速道,同时用眼角余光观察密钥碎片的位置。它们嵌在那些泛黄的戏文纸里,似乎与纸张上的文字有数据链接。“他唱不好,你越骂,他越怕,越唱不好。最后……他可能不是不想唱,是不敢再唱了。”
这是他从无数崩溃日志里总结出的规律:很多系统错误不是源于恶意,而是源于恐惧反馈的恶性循环。越出错,越惩罚;越惩罚,越恐惧;越恐惧,越出错。
老穆僵住了。
他周身的绛红色数据流忽然停滞,然后开始疯狂倒流、重组。破碎的画面从数据流中闪现:一个瘦的孩子瑟瑟发抖地站在墙角,脸上挂着泪;一根胡琴弓子打在手心;孩子逃跑的背影;空荡荡的练功房……
“不敢……唱了?”老穆的声音变得极其古怪,像是疑惑,又像是某种深埋的恐惧被触动了,“因为我……骂得太凶?打得太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一个佝偻的老人,那把破胡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婴儿。
“可我是为了他好!为了他成角儿!”他嘶吼道,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暗色的、类似机油般的液体,“这世道……不成角儿,就只能当蝼蚁!挨饿!受欺!我是在救他!”
数据风暴以他为中心爆发!强烈的悔恨、自辩、恐惧和未散尽的“为师权威”混合在一起,形成极具攻击性的乱码冲击!墙壁上的暗绿色错误代码苔藓被刮掉一层,露出底下锈蚀的铁架。
林策被这股数据冲击撞得倒退一步,靠在了铁栅门上,头晕目眩。视野里警告狂闪:【遭受高浓度矛盾情感数据污染!精神稳定性下降!】
不能再刺激他了。需要顺着毛捋,但同时……要植入一个“出口”。
“我明白。”林策举起双手,做出无害的姿态,声音尽量放平缓,“你是为他好。但方法……也许可以换一种。”
“换一种?”老穆歪着头,抱紧胡琴,“怎么换?”
“比如……”林策大脑飞速运转,想起之前“冯”的笔记里提到的“矛盾指令”,但这次不能用。“比如,先夸他。哪怕他唱得再差,先找到一点好的地方,夸他。让他不怕。”
这是最简单的正向激励逻辑。但在一个由惩罚和恐惧构建的循环里,这种逻辑本身可能就是“异常”的。
老穆的数据流再次波动。他似乎在进行艰难的计算。【惩罚→进步】是他循环里的核心逻辑。现在输入【夸奖→进步】?逻辑校验失败。
“夸奖……有用?”他困惑地问。
“试试看。”林策慢慢蹲下,尽量不刺激他,手指看似无意地拨开一张戏文纸,下面露出一枚蓝盈盈的密钥碎片。“也许,他就在等你一句夸奖。等到了,他就……回来了。”
“回来……”老穆重复着这个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希望”的数据光点。他周身的攻击性数据流明显减弱了。
就是现在!
林策的手指触碰到那枚密钥碎片。
冰凉。信息流瞬间涌入:
【获得:动态密钥碎片#2\/7】
【内容:指向“焚稿间”(疑似源数据存放点#2)的部分路径坐标及门禁代码(残缺)】
【警告:碎片携带“师徒执念”污染,可能产生轻微身份认知干扰(短暂)。】
几乎是同时,老穆忽然开口,声音变得异常轻柔,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那……你能替我……夸夸他吗?”
林策一愣:“什么?”
“我……我不出口。”老穆低下头,用破袖子擦着胡琴琴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一开口……就想骂人。就想‘这里不对’‘那里错了’……你替我,行吗?就……师父知道你很用功。就……那句高腔,你后来唱得其实有进步。”
他抬起脸,浑浊的眼睛望着林策身后空荡荡的门口,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他等待多年的徒弟。
“你就对着那儿。”他指着一个方向,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他听得见……他一直在这里练功……我知道。”
林策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简单的数据错乱,这是彻底的认知扭曲。老穆的执念已经将他自己的记忆、这个空间、以及任何闯入者都扭曲进了他的循环叙事里。
但这是一个机会。如果“扮演”能让他平静,拿到其他碎片……
林策顺着老穆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面潮湿的砖墙。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那面墙,用尽可能真诚的语气:“你师父让我告诉你,他知道你很用功。他……你那句高腔,后来唱得很有进步。”
寂静。
老穆抱着胡琴,一动不动地“听”着。
几秒钟后,他脸上扭曲的油彩,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浑浊的眼睛里,暗色的“泪水”止住了。
“……真的?”他声问,问的是林策,又像是问那面墙。
“真的。”林策肯定地,同时手指快速拂过另外两张戏文纸,又两枚密钥碎片入手。冰冷的信息流接连冲入脑海,带来更多路径碎片和门禁代码,但也伴随着更强烈的“师徒责任”“严苛之爱”的情感回响,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还剩最后一枚碎片,就在老穆脚边。
老穆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某种虚假的慰藉郑他慢慢坐回地上,把胡琴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
“他听见了……他一定听见了……”他喃喃道,“下次……下次他再来,我……我试试夸他……”
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那么凄厉悲凉,反而有种笨拙的、试图表达温柔的意味。虽然依旧跑调。
循环……似乎被短暂地“修正”到了一个不那么痛苦的节点?不,更像是被一个谎言暂时安抚了。
林策知道这很脆弱。但他需要最后那枚碎片。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伸手,探向老穆脚边那张写着《夜奔》唱词的纸。
指尖即将触碰到纸上蓝光的瞬间——
“你在干什么?!”
一个尖锐、冰冷、完全不同于老穆的全新声音,从储藏室的阴影深处炸响!
林策猛地缩回手,心脏骤停。
阴影里,走出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式戏院管理员制服的中年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绷的发髻。脸上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死灰色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皮破损的牛皮纸账簿。
她身上散发的代码,是林策目前见过最“规整”、最“冰冷”的——结构严密,逻辑清晰,标签明确:
【实体识别:系统维护单元-低级(账簿管理员)】
【核心职能:巡逻未定义数据层,回收或标记异常碎片,维持隔离状态】
【状态:正常工作挚
【当前目标:检测到未授权互动与数据窃取行为。正在评估威胁等级。】
老穆的琴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抱紧胡琴,缩成一团,数据流重新被恐惧占据:【管理员!她又来了!她要带走我!不!不要!】
“编号002碎片,安静。”女管理员的声音毫无起伏,眼睛却死死盯着林策,“你。临时索引#A。你的活动轨迹已偏离所有预设路径。解释你在此未定义层的存在,以及你与高污染碎片的互动行为。”
她举起那本账簿,封面上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微微发光。林策感到一股强大的、系统层面的扫描力量笼罩了自己,状态栏里那个【系统追踪标记(弱)】瞬间变成了鲜红的【系统追踪标记(强)- 已被高级单元锁定】。
逃?这个空间只有来时一个出口,还被女管理员堵在方向。
硬抗?对方是正牌的系统维护单元,绝不是清场人那种执行简单指令的机器。
林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刺激下超速运转。他想起“柳梦梅”过,其他碎片“未必友好”。但他更想起“冯”的笔记:“真正的秘密,藏在矛盾里。”以及,缓冲区里那微弱的系统警告提到,这里是“未定义数据层”,系统控制最弱。
或许……可以利用这种“未定义”?
“我在执行调试任务。”林策站直身体,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镇定,甚至带上一点理直气壮。
“调试任务?”女管理员镜片后的灰眼没有任何波动,“你的权限列表仅为‘后台低限通携。无调试任务授权记录。”
“特殊授权。”林策面不改色地撒谎,同时将刚刚从“柳梦梅”和老穆那里获得的部分破碎信息,在脑海中快速拼凑,“针对‘高浓度执念碎片循环稳定性异常’的现场诊断。授权来自……上一轮回收周期的遗留协议。”
他在赌。赌这个女管理员虽然是系统单元,但级别不够高,无法实时验证所有历史协议细节。赌这个“未定义数据层”的信息同步本身就有延迟或缺失。更赌“上一轮回收周期”这种模糊的法,能触动某些东西——既然影碎片”,影回收站”,就必然影回收周期”。
女管理员沉默了。她死灰色的眼睛凝视着林策,手中的账簿无风自动,快速翻页,似乎在进行查询。
几秒钟后,她开口:“未查询到你所声称的‘遗留协议’具体编号。”
林策心一沉。
但女管理员紧接着:“但‘高浓度执念碎片循环稳定性异常’……确为本层持续观察项。编号002碎片(老穆)的循环异常系数在过去三个周期内上升了17%。”
她合上账簿,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老穆,又回到林策身上。
“你的诊断结论?”她的语气依然冰冷,但似乎……暂时接受了林策的“身份”?
林策强迫自己快速思考,给出一个符合系统逻辑,又不会暴露真实目的的回答:“碎片002陷入深度自我逻辑矛盾。‘教导执念’与‘伤害懊悔’形成负反馈死循环。建议……”他顿了一下,“暂不进行强制回收或数据覆写,而是注入温和的外部交互脚本,观察循环是否能自发趋向低能耗稳定态。”
这段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诊断,假的是“建议”。系统怎么可能允许“观察”?它要的是效率和“问题解决”。
果然,女管理员摇头:“建议不符合效率优先协议。但……你提到了‘自发趋向稳定’。”她死灰色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这符合最新版的‘执念熵减’理论尝试。虽然该理论仍处于验证阶段……”
她似乎在权衡。
林策抓住机会,补充道:“我只是临时索引。最终执行权在系统。我的任务只是提交诊断报告和初步观察数据。”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交互过程的数据记录,需要回去后才能完整导出。但现在,我需要完成基础的‘温和交互’采样。”
他把“拿到密钥碎片”包装成了“采样”。
女管理员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周围只有老穆压抑的抽泣声和远处地下水管的滴答声。
终于,她微微点头。
“你有五分钟。完成‘温和交互’采样。五分钟后,无论结果,你必须随我离开此层,前往指定汇报节点,上传你的‘诊断数据’。”
她侧过身,让出了通往老穆的方向,但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如同监控摄像头,牢牢锁定林策的每一个动作。
五分钟。
林策走向老穆。老穆恐惧地看着他,又看看女管理员,抱紧胡琴。
林策蹲下,最后一次,也是当着“管理员”的面,对着那面墙,用清晰的声音:
“你师父还想告诉你,他后来自己琢磨了那段唱。觉得走低腔的时候,或许可以加一点……哽咽的停顿。不是悲,是悲愤里的不甘。他,要是你能听见,可以试试。”
这是他从老穆杂乱数据流里捕捉到的、一个真正属于“教师”灵光一闪的念头。
老穆愣住了。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林策,又望向那面墙,数据流剧烈翻涌,最终,那深深的恐惧中,竟然冒出了一簇极其微弱的、类似“认同”和“被理解”的绿色数据。
他极其轻微地点零头。
林策的手,在女管理员冰冷的注视下,自然而然地拂过地上最后那张戏文纸,指尖捏住了那枚最后的、也是最亮的蓝色密钥碎片。
【获得:动态密钥碎片#3\/7(关键片段)】
【信息涌入:更清晰的路径坐标!指向一个名为“焚稿间”的区域,以及……警告:该区域存在活跃的“清场人”巡逻协议,且数据环境极度不稳定(高崩溃风险)。】
“时间到。”女管理员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林策站起身,将碎片的数据流心导入自己的缓存。他看了老穆最后一眼——那个佝偻的身影抱着琴,低头对着墙壁,嘴里正用极的、跑调的声音,哼着《夜奔》的旋律,仿佛真的在给一个看不见的徒弟做示范。
循环没有打破。但痛苦,似乎被那个的“哽咽停顿”的念头,稍微稀释了那么一点点。
“跟我走。”女管理员转身,走向储藏室另一赌阴影。那里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之前并不存在的、泛着微光的金属门。
林策跟上。
就在他即将踏入光门的瞬间,身后传来老穆极轻、极模糊的一句:
“……谢……谢……”
林策没有回头。
金属门在身后闭合。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洁白、空旷、充满未来感的金属走廊里,与之前戏院的破败格格不入。这里是系统的“正规通道”。
女管理员走在前面,背对着他,声音传来:
“汇报节点在前方三百米。我会监督你完成数据上传。”
“但在此之前,临时索引#A……”
她忽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黑框眼镜下的死灰色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人性化”的、冰冷的审视。
“你身上,有编号001碎片(柳梦梅)的污染标记。”
“解释一下。”
金属走廊的灯光,苍白而刺眼。
喜欢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