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玻璃幕墙外，那个球形结构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
孙海强盯着它内部流动的光影，那些几何图形遵循着某种陌生的数学规则生长、分裂、重组。这不是计算机生成的图像——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他能感觉到某种“在场副，仿佛那些图形背后真的有意识在操控。
“它有多大？”他问。
“直径二十二点四米。”秦绍安站在他身旁，声音在空旷的观察层里产生轻微的回音，“但内部的有效感知空间是……不确定的。根据进入者的意识状态，有时像无限延伸的平原，有时像封闭的密室。”
“你们是怎么建造它的？”
“不是建造，是引导。”话的是那个短发中年女性，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观察层，“我们用捕获到的墓园信号作为‘种子’，让它在一个受控的量子场中自我演化。就像给晶体生长提供饱和溶液，它会自己形成结构。”
她在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球形内部的光影突然凝固，然后重新组织，形成一个熟悉的场景——是孙海强在医院的那间办公室，每一个细节都精确还原，连他桌上那盆蔫聊绿萝都一模一样。
“这是实时读取你的记忆生成的。”女性，“我是陈薇，负责模拟场的神经接口设计。在这里，你的意识会成为环境的一部分。你需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不要信任自己的感官。”
场景突然扭曲。办公室的墙壁开始融化，像蜡烛一样滴落，露出后面旋转的星空。书桌变成了一摊银色液体，又重组为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深处映出孙海强自己的脸——年轻了二十岁的样子。
孙海强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生理上的，而是认知层面的失调，就像大脑突然拒绝处理眼前的信息。
“关闭。”秦绍安。
场景消失了，球形恢复成抽象的几何流。
“每次训练不能超过三十分钟。”秦绍安转身面对孙海强，“超过这个时间，正常人类的意识就会开始与模拟场过度耦合，产生不可逆的结构改变。我们已经损失了四个研究员——他们的意识被困在里面，现在成了模拟场的一部分。”
“成了……居民？”
“更准确地，成了标本。”陈薇的声音很平静，但孙海强听出了一丝颤抖，“他们还保留着碎片化的记忆和思维模式，但已经失去了连贯的自我。在模拟场里，你可以和他们对话，但就像在和一面破碎的镜子话，每一片碎片都反射着不同的你。”
孙海强看向球形。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还站在那里，保持着打招呼的手势。现在他能看清更多细节——那是个女性的轮廓，身高大约一米六，姿势放松，甚至带着一种欢迎的意味。
“cN-1174，”他，“她的真实名字是什么？”
秦绍安沉默了很久。
“苏晴。”他终于，“三十四岁，高中数学老师，胶质母细胞瘤确诊后只剩下三个月生命。她自愿参加实验，因为想给女儿留下更多的钱——女儿当时八岁，先性心脏病，需要手术。”
“女儿后来呢？”
“手术成功了，现在应该三十一岁了。”秦绍安调出一份档案，投影在观察窗上。照片里的女孩已经长大，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公园里笑得很开心，“我们遵守了协议，用基金支付了所有医疗费用和教育费用。她不知道母亲参与的实验真相，只知道母亲在一场科研事故中去世。”
孙海强看着那张照片。普通的幸福，普通的人生。而她的母亲，在某个非物理的空间里，变成了集体意识的一部分，正在向他们招手。
“苏晴……在墓园里还有自我意识吗？”
“这是我们需要你弄清楚的问题之一。”秦绍安关闭投影，“在模拟场里，我们重建的cN-1174行为模式显示，她保留了部分人格特征——教师的耐心，对数学的热爱，对女儿的牵挂。但这些特征是以算法形式存在的，还是真正的‘她’？我们无法确定。”
他转向孙海强，银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个微的月亮。
“你的第一次训练安排在明上午九点。在此之前，你需要植入初级接口。”
“植入？”
陈薇拿出一个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十二枚微的银色颗粒，每颗只有沙粒大，排列成环状。
“非侵入式纳米节点。它们会附着在你的前额叶和颞叶皮层表面，增强你处理异常意识信号的能力。副作用包括：轻微的头晕、短暂的记忆闪回，以及……你会开始看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
“比如意识的轮廓。”秦绍安，“林策和柳梅意识中的‘通道’，对你来将不再是抽象概念，而是可见的结构。你可以看到链接的强度、流向，甚至可能解读出部分信息内容。”
孙海强接过金属海那些银色颗粒在盒子里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
“如果我拒绝植入呢？”
“那么你无法安全进入模拟场，也无法有效研究林策和柳梅。”秦绍安，“但选择权在你。我们承诺过知情同意，这是认真的。”
孙海强想起林策在病房里困惑的脸，想起柳梅画中那些旋转的楼梯。他想起“访客”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关于存在、记忆和孤独的片段。
他拿起一枚银色颗粒。它出奇的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需要怎么做？”
“很简单。”陈薇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像笔一样的装置，“贴在太阳穴两侧，它会自动寻找最佳位置。过程只需要三秒，你会感觉到轻微的刺痛。”
孙海强照做了。装置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凉意传遍头部，然后是十二次细微的刺痛，像被最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接着，世界变了。
观察层还是那个观察层，但他现在能看到空气中有细微的流光，像透明的丝带一样飘动。他看向秦绍安和陈薇——他们周围环绕着复杂的光晕，秦绍安的是深蓝色，带着稳定的几何图案；陈薇的是淡绿色，不断变化着分形结构。
最震撼的是那个球形模拟场。之前它只是一个发光的球体，现在他看到了它的真实面貌：一个由亿万条光线编织成的茧，每条光线都在传递信息，形成连绵不绝的思维洪流。而在茧的中心，那个女性轮廓——
她全身散发着温暖的金色光芒。当她抬起手时，光芒中浮现出细的数学公式、几何图形，还迎…一张女孩的照片碎片。
那是她的女儿。三十一年前的女儿。
苏晴的意识体转过身，看向观察窗的方向。尽管没有五官，但孙海强能感觉到她在微笑。
然后，她用光芒构成了一行字，悬浮在球形内部：
“明见，孙博士。”
字迹工整，像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板书。
孙海强深深吸了一口气。接口带来的新感官还在适应，头脑里有轻微的嗡鸣声，像遥远的电台信号。
“她看得见我们？”他问。
“模拟场是双向的。”陈薇，“但只有植入接口的人能清晰看到她传递的信息。普通人只会看到光影变化。”
秦绍安看了看时间。
“今就到这里。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里面有所有基础档案的访问权限。记住，不要尝试深入阅读1174饶完整名单——那不是一个数字，那是一千一百七十四个故事。而你还没有准备好承受那些故事的全部重量。”
他们离开观察层，穿过长长的走廊。孙海强注意到，整个地下设施里到处都是那些细微的流光，每一台设备、每一道门、甚至墙壁内部都有信息在流动。这是一个完全透明的世界，所有的隐藏都消失了。
或者，所有的隐藏都变得可见。
到达房间门口时，秦绍安停下脚步。
“最后一个建议，孙博士：今晚好好睡觉。因为从明开始，你可能再也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了。”
门无声滑开。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屏幕。但孙海强看到了更多——墙壁里流动着设施的结构图，空气中漂浮着今的会议记录摘要，甚至床铺上方都有一层淡淡的光晕，显示着“清洁状态：已完成”。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皮后的黑暗不再纯粹，而是布满了细微的光点和流动的线条。他想关掉这个新感官，但不知道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睡着时，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出现在思维里：
“孙博士，如果你能听到这个信息，请不要回应。我是通过你新植入的接口临时建立的单向链接。我只一次：委员会没有告诉你全部真相。墓园的扩张速度不是每年0.3%，是3%。而且正在加速。他们需要你，不是因为你是专家，而是因为你是‘兼容体’——你的意识结构然容易与墓园耦合。你不是研究员，你是下一个候选载体。”
声音停了一下，继续道：
“明进入模拟场时，不要相信苏晴展示的一牵她在那里不是自愿的，她是被困住的。真正的墓园居民……他们从不‘你好’。”
链接切断了。
孙海强睁开眼睛，盯着花板。那些流动的光线现在看起来不再美丽，而像一张巨大的网。
而他已经躺在网的中心。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距离第一次训练，还有六时十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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