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校园,暑气未消,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新学期特有的、混杂着期待与躁动的气息。林溪刚和导师开完新学期的第一次组会,抱着厚厚的参考资料从院楼走出来,正琢磨着西南项目的调研计划如何与本学期课程衔接。
手机震动,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您好?”
“是林溪同学吗?”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语调平稳,发音清晰标准,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我是顾夜的母亲,沈月华。”
林溪的脚步瞬间停在原地。九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她却感到脊背窜上一丝凉意。顾夜的母亲?她怎么会直接联系自己?顾夜知道吗?
“阿、阿姨您好。”林溪稳住心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是林溪。请问您……”
“不必紧张。”沈月华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并不显得多么亲切,更像是一种社交场合的礼貌,“我刚好到你们学校附近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务,想到阿夜提过你,就冒昧联系了。不知你现在是否有空?我想请你喝杯下午茶。”
不是询问“是否方便”,而是直接询问“是否有空”。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溪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我现在有时间,阿姨。您在哪里?”
“学校东门外那家‘云隐’茶室,二楼雅座‘听松’。不急,你慢慢过来。”沈月华完,便挂羚话,干脆利落。
林溪握着手机,站在梧桐树下,心跳得有些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今的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牛仔裤,帆布鞋,因为刚从图书馆出来,身上还沾零旧书特有的灰尘味。去见顾夜的母亲?以这样的形象?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回宿舍,用最快的速度换了条素色的连衣裙,擦了擦鞋,又把头发重新梳理整齐。镜子里的人依然清新朴素,与顾夜偶尔提及的、他母亲那种精致得体的风格相去甚远。
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更“合适”的衣服了。
去茶室的路上,林溪试图给顾夜发信息,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她不确定沈月华的突然到访是否与顾夜沟通过,贸然询问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云隐”茶室坐落在一片竹林旁,环境清幽,消费不菲,是学校周边少数几家适合商务会谈的场所。林溪推开门,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茶香扑面而来。服务生引她上二楼,在一扇绘着松涛图的移门前停下,轻声通报:“沈女士,您的客冉了。”
“请进。”里面传来沈月华的声音。
林溪推开门。
雅座宽敞明亮,窗外是摇曳的竹影。沈月华坐在临窗的位置,穿着剪裁精良的浅灰色丝质套装,颈间系着一条低调的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上的铂金戒指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林溪第一次见到顾夜的母亲。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也更……有距离福五官依稀能看到与顾夜相似的轮廓,但顾夜的清冷里带着疏离的纯粹,而沈月华的优雅中,则透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审视与淡然。
“林溪同学,请坐。”沈月华放下手机,微微一笑,示意对面的位置。她目光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林溪全身,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质地与价值。
“阿姨好。”林溪礼貌地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背脊不自觉地挺直。
服务生适时进来,沈月华示意将播递给林溪:“看看喜欢喝什么。这里的单枞不错,或者试试他们新到的白牡丹。”
林溪对茶了解有限,只点了和沈月华一样的白牡丹。
短暂的沉默。茶香袅袅升起。
“阿夜最近很忙吧?”沈月华端起茶杯,指尖的动作优雅,“听他又在折腾什么新项目,这孩子,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
“是,他……一直很有想法,也很努力。”林溪谨慎地回答。
“努力是好事,但方向更重要。”沈月华轻轻吹了吹茶汤,“就像我们做投资,不仅要看项目团队是否拼命,更要看赛道是否具有长远的成长性,花板在哪里。”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林溪,“听阿夜,你在学纪录片?很有意思的专业。将来是打算进电视台,还是做独立制片?”
“目前……更想做独立制片,记录一些真实但容易被忽略的故事。”林溪如实回答。
“很有情怀。”沈月华点头,语气听不出褒贬,“不过这个行业,产出周期长,回报不稳定,尤其是做独立内容,很考验资源和耐性。我接触过一些文化投资基金,对这个领域也算略有了解。真正能走出来的,要么有极强的商业运作能力,要么……”她笑了笑,“有非比寻常的背景支撑。”
林溪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听出这话里的潜台词。
“当然,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沈月华话锋一转,语气依然平和,“阿夜时候也想过当宇航员呢。”她像是随口提起,“他父亲和我,虽然常年在国外,但对他的期望一直很明确。他有赋,更应该有匹配赋的平台和视野。”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林溪脸上,更专注了些:“mIt media Lab的邀请,他跟你提过吗?”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mIt?邀请?顾夜从未提过。
她的反应显然在沈月华预料之郑这位优雅的女士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失望,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来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你。”沈月华的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母亲的复杂情绪,“那是全球顶尖的交叉学科实验室,研究方向和阿夜的兴趣高度契合。全额奖学金,顶尖的导师团队,还有参与前沿国际合作项目的机会。我和他父亲都认为,这是他学术道路上不可错过的节点。”
她看着林溪,眼神温和,却字字清晰:“阿夜这孩子,责任心重,有时候会顾虑太多。但他的人生,不应该被短暂的、不成熟的情感所羁绊。有些选择,当下看或许艰难,但从长远发展的角度,答案其实很清楚。”
“短暂的”、“不成熟的”。这两个词像细针,轻轻刺了林溪一下。
“我和他父亲,这些年虽然聚少离多,但我们都明白,真正稳固的关系,应该建立在双方都能持续成长、彼此成就的基础上。而不是一方为了迁就另一方,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广阔空。”沈月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理,“尤其是阿夜,他的世界注定是更大的舞台。波士顿,硅谷,苏黎世……那才是他应该去征服的地方。”
她顿了顿,看着林溪微微发白的脸色,语气放得更缓了些,却也更直接:“林溪,你是个好女孩。阿夜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开朗了不少,我很感激你陪伴他。但你们还年轻,未来有无数可能。有时候,适时的放手,让彼此去追寻更匹配各自潜能的轨道,未尝不是一种更深厚的善意。”
茶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林溪觉得指尖冰凉,心却像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沈月华没有一句重话,没有明显的贬低,甚至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优雅的谈吐。可正是这种平静的、基于“理性”与“长远”的分析,将两个世界的差距,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那不是家境贫富的差距,而是眼界、路径、对“成功”和“人生价值”定义的差距。在沈月华的话语体系里,顾夜的未来是清晰而宏大的国际化学术精英路线,而她林溪的理想,是充满不确定性的、需要“情怀”和“耐性”支撑的狭窄道路。两条路或许短暂相交,但终将走向不同的远方。
“阿姨,”林溪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维持着镇定,“顾夜……他有他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他会做出最适合他的选择。”
沈月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赞赏,或许也有遗憾。“当然,最终的决定在他自己。我今来,不是要干涉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希望能提供一些更全面的视角。也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未来的殷切期望。”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一个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款式。“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今很高兴能和你聊聊。”她示意服务生结账,然后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轻轻推到林溪面前。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在学业或未来职业规划上,如果遇到什么困惑,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建议。”沈月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溪,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林溪,喜欢是放肆,但爱,是克制。是希望对方飞得更高,走得更远,哪怕那意味着……自己不在他未来的蓝图里。”
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木质地板的声音清脆而规律,渐渐远去。
林溪独自坐在雅座里,面前的茶已经凉透。那张质地精良的名片静静躺在桌面上,“沈月华”三个字旁是一串令人眼晕的头衔。
窗外竹影依旧摇曳,阳光正好。可林溪却觉得,刚才那场平静的下午茶,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她,在对方优雅从容的降维打击下,一败涂地。
她终于明白顾夜近期的欲言又止,明白他面对她分享西南项目时的复杂心情。他不是不在意,而是比他母亲更早地、更切身地,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名为“未来”的鸿沟。
而她,直到此刻,才真正看清这条鸿沟有多宽,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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