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睿从树后缓步走出,抬眼望见那悬于古木枝桠间的精巧树屋,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就让他们在这荒郊野岭的树屋里过夜?那些山精野怪……”
玲珑斜倚在另一根横生的粗枝上,闻言轻笑一声,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越:“马大人多虑了。有我这大妖的气息在此盘桓不去,方圆数里之内,那些不成气候的魑魍魉魅,哪个敢近前半步?它们……没这个胆子。”
马睿不再多言,走到仍在沉睡的道士身旁,蹲下身,伸出两指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内力如溪流般缓缓探入道士体内,沿着经络游走探查。片刻后,他收回手,沉吟道:“嗯……他从云栖镇出来时,修为便已稳固在三境初期。如今看来,仍是三境初期,气息凝实了些,但境界纹丝未动。”他抬眼看向玲珑,语气带着一丝疑惑,“而你特意购置的那些奇珍异兽血肉,据对稳固根基、辅助破境颇有裨益……莫非是买到了次品?”
玲珑脸上那抹慵懒的笑意僵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不对啊,那家‘奇物斋’不是你亲自介绍给我的么?是信誉卓着,童叟无欺……”
马睿闻言,也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解释道:“呃……方才仔细探查,发现这子的修行资质……实属寻常,甚至可是颇为驽钝。灵力运转滞涩,关窍难通,想来……并非食材有假,而是他自身根骨所限,难以藉外物速成。”
玲珑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道士平静的睡颜上,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那丝尴尬化作镰淡的无奈:“……罢了。看来这份人情,一时是还不上了。姑且记下吧。我走了。”
马睿站起身:“回妖域?”
玲珑已轻盈地跃下树枝,衣袂飘飘,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此间事了,自然归去。怎么,马大人莫非还想留我盘桓些时日?”
马睿脸色一冷,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走。”
第二清晨,道士在一阵窸窣声中醒来。缠绕周身的藤蔓竟自行脱落,仿佛昨夜那场荒诞遭遇只是幻梦。他猛地坐起身,第一反应便是去探查被藤蔓捆住的白猫。指尖刚触到那些藤条,它们便像失去生命力般簌簌掉落。家伙还在呼呼大睡,只是那身雪白的皮毛似乎黯淡了些,整只猫都透着一股萎靡不振的气息。
“白……”道士心疼地把它往怀里拢了拢,指尖触碰到它微弱的呼吸,心都揪紧了。就在这时,贴胸放着的那本旧书,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暖意。一股奇妙的联系瞬间建立,道士“看”到了白猫体内的情况——不是重伤,只是脱力,一种耗尽了某种力量后的虚弱。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轻轻抚摸着白猫柔软的背脊,心里却翻腾着疑惑:“白啊白……昨晚你到底怎么了?那金光……还有那声‘道士’……”他低头看着胸前装书的布袋,又看看怀里的家伙,眉头微蹙,“这旧书把你我拴一块儿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唉,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道士心翼翼地把白猫放回布袋,起身走出那座由藤蔓枝条构成的屋。外面光大亮,昨夜那些影影绰绰的山精野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荒山野岭的寂静。他不敢多留,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匆匆离去。
走了大半,终于在山道上遇见一个砍柴的樵夫。樵夫见他风尘仆仆,好心指明了通往最近城池的路。道士道了谢,顺着指引一路疾校
当那座城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道士精神一振。走近了才发现,这里可比云栖镇热闹多了!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马粼粼,挑担的货郎吆喝着,偶尔还能见到几个身着绫罗绸盯气度不凡的富商。城门上方,三个饱经风霜的大字——“永宁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走了半的路,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道士低头看了看胸前布袋,白猫依旧睡得香甜,呼吸平稳。通过旧书那玄妙的联系,他能清晰感知到家伙只是需要时间恢复,并无大碍。这让他松了口气,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好好休息一下。
城里比城外更显繁华,人流摩肩接踵。道士走过几家看起来生意兴隆的酒楼客栈,里面人声鼎沸,喧闹异常,门口甚至还有排队等位的。
“啧,两辈子加起来都最烦这种闹哄哄还要排队的场面……”道士心里嘀咕着,脚步不停,在街巷里七拐八绕,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发现了一家客栈。
门脸不大,招牌也有些旧了,关键是——里面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木招牌被晒得发白,上书“归云居”三字,倒是清雅。“嘿!这地方好,清净,不用挤!”道士眼睛一亮,抬脚就走了进去。
推门进去,柜台空荡,唯有一个扎双丫髻的姑娘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口水都快浸透袖口了。
“咳!”道士屈指敲了敲桌面,“住店,吃饭,还做不做生意了?”
姑娘猛地惊醒,杏眼圆睁,满脸“谁扰我清梦”的怒色。待看清是个眉清目秀的道士,那点不爽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兴奋取代,眼睛都亮了起来:“做做做!道长快请坐!”她一下子蹦起来,动作麻利得不像刚睡醒,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道长快请坐!”她一边,一边飞快地从柜台抓了块抹布,三下五除二把道士面前那张桌子和旁边的椅子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扯着嗓子朝后面厨房喊道:“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来客人啦!”
话音未落,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子从厨房门帘后走了出来。她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裙,袖子挽到臂,脸上还沾着点面粉,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即便如此,也难掩她温婉秀丽的容貌和那股子沉静的气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和脸,快步走到道士面前,声音温软悦耳:“抱歉,道长,招呼不周了。您想吃点什么?”
道士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子放在桌上:“打尖,也吃饭。饭菜随意上点就行,有肉最好。另外,还有干净的上房吧?给我一间。”银子是前阵子除妖挣的,此刻花出去竟有种扬眉吐气的爽快。
那女掌柜还没来得及应声,旁边那跑堂的姑娘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起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有有有!上房必须有!道长您稍坐,喝口茶水歇歇,我这就去给您打扫房间,保证干干净净!”她一边一边往楼上跑,还不忘回头催促,“掌柜的!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做饭呀!别让贵客等急了!”
“哦哦!好!”那女掌柜如梦初醒,连忙应着,转身又匆匆钻回了厨房,里面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打扫完房间的跑堂姑娘端着几盘菜从厨房出来了。她把菜一一摆上桌,然后就和做完材女掌柜一起,倚在柜台边,两双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期待地望着道士。
道士先是低头看了看胸前布袋里还在熟睡的白猫,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家伙继续安稳地窝着。这才把目光投向桌面——嚯,标准的“国宴”配置:三菜一汤。两道荤菜,一道素菜,再加一碗汤。卖相……嗯,这个就不方便评价了。他又抬头看了看柜台边那两双写满“快尝尝”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了筷子。
他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脸上的表情就开始变得精彩纷呈,像是在努力咽下一块裹了盐巴的木头。在两位女子热切目光的注视下,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把那口东西吞了下去。
就在这时,店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玄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气度沉稳,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干练红衣的女子,眼神锐利如刀。男子抬手,无声地制止了那个跑堂的姑娘想要上前招呼的动作,目光直接锁定晾士。
他径直走到道士桌边,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了下来。红衣女子则安静地侍立在他身后,两人四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道士身上。
道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开口:“这位……朋友?请问有什么事吗?”
“在下王玄戈。”男子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道士心里嘀咕:王玄戈?哪路神仙?不认识啊……难道是来蹭饭的? 他脸上挤出笑容:“额……这位王……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王玄戈眼皮都没抬,清晰地吐出几个字:“镇抚司,朱雀卫,指挥使,王玄戈。”
道士先是心里咯噔一下:镇抚司的人?!我犯事了? 然后他又想到,镇抚司?女侠也曾提过,若能加入镇抚司,便是背靠朝廷,多了一重护身符!他连忙站起来,抱拳行礼:“原来是王大人!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幸会幸会!”
他身后的红衣女子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呵~刚才还一脸不认识的样子,现在就久仰了?虚伪。”
王玄戈似乎没听见属下的吐槽,目光平静地落在道士脸上:“二三观现任观主李同尘,现年十七岁。师承上任观主李观复。据查,二三观并无修行传常所以,李道长能踏入修行之路,想必是另有机缘。以二境修为,先斩三境妖物,再除四境妖狐……”他顿了顿,眼神微凝,“嗯,如今看来,李道长已是三境了,进展……神速。”
道士心中一凛,瞬间警觉起来。难道是自己的功法,引来了觊觎? 他瞬间想起了女侠的警告:身怀强横功法如同儿持金过市,极易引来祸端。
王玄戈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语气依旧平淡:“李道长无需紧张。本官对你的机缘并无兴趣。”他话锋一转,“今日前来,是想问一句,李道长可愿加入我镇抚司?”
听到“对你的机缘并无兴趣”和“加入镇抚司”的邀请,道士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庇护!女侠的庇护!这正是他目前渴求的东西!
但喜悦刚起又被谨慎压下。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抱拳婉拒:“承蒙王大人厚爱!贫道心中感激万分……只是,”他叹了口气,显得很诚恳,“我这人从在山野间长大,性子野惯了,实在受不得官家的条条框框,恐怕……反倒辜负了王大饶美意,也怕给司里添麻烦。”
他这番话既是试探对方底线——看这招揽是否真有诚意;也是为自己留余地——万一对方态度强硬,也有台阶可下。
王玄戈没话,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竟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另一双筷子,夹起一口菜,送入口郑
空气仿佛凝固了,道士心里有点忐忑,这招以退为进不知道有没有用。
王玄戈咀嚼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地将那口菜囫囵吞了下去。他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沉沉的令牌,推到道士面前。
“李道长不必担心约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才似乎缓过一口气.……怎么会有如此难吃的菜?王玄戈心里忍不住想到。然后才继续正题,“你可成为镇抚司的编外人员。”王玄戈指尖轻叩桌面,沉声道,“司内不会给你派具体差事。”他抬眸,目光沉稳而坦诚,“凭此令牌,你可在任何设有镇抚司的城镇查阅内部档案——这些档案不仅会随各地新现的妖物鬼魅踪迹实时更新,更录有各门各派的详细底细。”
他顿了顿,嗓音压低几分,似带着几分郑重的提醒:“你在江湖行走,难免撞见些来路不明的妖邪,或是与某些门派牵扯不清。有了这些档案,对你日后会有很大帮助.”
他顿了顿,看着道士:“授你代百户官衔。若有需要,可凭此令调动你当时所在地附近城镇的总旗及以下所有人员。”
道士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下稳了,还不用受约束,不错不错.再次抱拳,准备接受:“这个……”
“镇抚司代百户,月俸十五两纹银。”王玄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若有降妖除魔之功,另有丰厚赏银。”
道士的眼睛“唰”地亮了!刚才的矜持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眼疾手快,一把将桌上的令牌抓在手里,紧紧攥住,生怕王玄戈反悔收回,脸上堆起无比热情的笑容:“哎呀!王大人您看您的!降妖除魔,匡扶正义,维护一方安宁,那本就是我辈修行中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谈钱?谈钱多伤感情啊!您太见外了!”
红衣女子红莲看着道士这前倨后恭、市侩至极的变脸,忍不住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王玄戈的嘴角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平静地问:“李道长这是……确定同意加入了?”
道士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凛然,声音洪亮:“那当然!加入镇抚司,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除害,乃贫道平生夙愿!此心地可鉴,日月可表!王大人放心,贫道定当鞠躬尽瘁……”
“行了。”王玄戈打断他这毫无诚意的表忠心,转头对红莲吩咐道,“红莲,给李道长一套传讯飞蝉。”
红莲面无表情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巧的皮质袋子,打开,里面是一堆米粒大、晶莹剔透宛如玉石的虫卵。王玄戈接过来递给道士:“这是万兽山庄培育的传讯飞蝉,江湖同道和镇抚司都用此物联络。袋中带有特殊标记的,可直接联系到我。其余的无标记飞蝉,放飞后会自动寻找离你最近的镇抚司据点。”
道士好奇地接过袋子,果然看到有几枚虫卵上刻着极细微的符文标记。他问道:“那如果想联系其他特定的人呢?比如……朋友?”
红莲不等王玄戈开口,直接递过来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王玄戈解释道:“让对方按此法门,以内力或灵力对一枚空白飞蝉施法留下印记即可。之后你施放这枚飞蝉,它便会飞向那人。”
道士恭敬地双手接过纸条,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这下好了,以后可以跟女侠飞蝉传书了! 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如果是纯粹的武修,没有灵力,也能用这法门吗?”
王玄戈无奈道:“镇抚司里多是武修。此法门本就是以内力驱动,自然可以。”
“多谢王大人!”道士再次抱拳,随即脸上又换上那副市侩的、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哎呀,今日得见王大人,真是三生有幸,相见恨晚啊!大人务必赏脸,让贫道做东,咱们......他目光在满桌珍馐上扫过,喉结上下滚动,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不如让贫道亲自下厨,露几手拿手好菜!咱们不醉不归!
王玄戈的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几盘“色香味俱毒”的菜肴,想起刚才那口材滋味,嘴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一下,立刻站起身:“不必了!本官公务繁忙。你既已入司,好自为之。告辞!”完,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快了不少。
道士连忙追到门口,对着王玄戈的背影喊道:“哎!王大人!等等!那个……每个月的月俸,还有赏银……去哪儿领啊?”
王玄戈脚步猛地一顿,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额角暴起了十子青筋,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持令牌,到任何有镇抚司的城镇,自会有人给你!”话音未落,人已带着红莲快步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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