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牛浑不在意,笑着转向道士:“李百户,您看接下来有何指示?”
道士略一沉吟,开口道:“此案蹊跷,我们首先得厘清,受害者是否仅有目前发现的两人。”
燕朗宸闻言,眉头微蹙:“李百户,若在全城范围内排查无名尸首或失踪者,恐怕工作量不。”
“那就换个思路,”道士从善如流,“我们能否去县衙调阅卷宗,查查近期有无人口失踪的报案记录?”
燕朗宸思忖片刻,点头道:“应当可以。属下可以去试试。”
“阮知县与我们不甚融洽,此事当真可行?”道士追问。
“属下尽力周旋,若实在不行,再作他想。”燕朗宸回答得谨慎。
道士想了想,又道:“不能把担子全压在你一人身上。其余几位旗也一并派出去,多方打探。市井之间,总有些未曾报官的失踪情形。”
燕朗宸眉头又皱了一下,但并未多言,只是拱手应道:“属下明白。那我这便去县衙走一趟。”
“且慢,”道士叫住他,燕朗宸面露疑惑:“李百户还有吩咐?”
“陆掌柜在牢里……”道士提醒道。
燕朗宸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百户放心,只是暂行看管,并未为难。待案情查明,若确与她无关,自会立刻释放。”
道士点点头:“好,大家分头行动吧。”
几位旗领命,各自带着手下散出大堂。转眼间,堂内只剩下若干文书、胡铁牛与和桑胡铁牛一脸茫然,似乎已进入放空状态。和尚环顾四周,轻声问道:“李师兄,那我们眼下做什么?”
道士双手一摊,无奈道:“还能做什么?等消息呗。这永宁城,你与我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等着,早饭午饭都是在镇抚司的食堂凑合的,那味道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道士几乎没什么食欲。到了晚间,派出去的四队旗陆续回来了。前两队都摇头表示一无所获。而燕朗宸,倒是成功从县衙带回了卷宗,只是他那一队人手上都捧着的厚厚一摞的份量……看得道士眼角直跳,不知要看到几时。
倒是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旗,回来时眼中闪着精光。道士见状,连忙问道:“这位……可是查到了什么?”
那络腮胡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道士和胡铁牛:“二位大人,的……好像问到零东西。”
道士会意:“哦?好。”他转向胡铁牛,“胡总旗,找个方便话的地方?”
燕朗宸站在一旁,看着络腮胡,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道士先安排了未出外勤的文书们,与燕朗宸一同初步整理和查阅他带回的档案,自己则与胡铁牛、和尚,跟着那络腮胡离开了大堂,来到一处偏厅。
进了偏厅,那络腮胡竟还鬼鬼祟祟地把门给关严实了。在道士疑惑的目光下,他才开口禀报:“李百户,属下萧彦祖。今日属下也随燕旗去了县衙,本想找平日相熟的几个捕快打听,可他们个个支支吾吾,不肯多。属下没法子,连捕头一起,硬是把他们都请去喝酒了。属下和弟兄们好不容易将他们灌得七荤八素,才勉强套出几句话来。”
道士先是被这“彦祖”的大名与其粗豪外貌的反差弄得一愣,随即听到套出了话,眼神一亮:“套出什么了?快!”
萧彦祖一拍大腿:“可不是嘛!那些捕快醉醺醺地……是县尊大人亲自下了严令,谁敢给咱们镇抚司递消息、通线索,就扣谁三个月的饷钱!属下为了请这顿酒,可是垫进去好几十两银子呢……那个……这钱,能给报了吗?”他着,脸上露出些赧然又期待的神色。
“报账?”道士看向胡铁牛。一旁的胡铁牛连忙上前,一把将萧彦祖拽到身后,低声对他道:“报报报!这账我私下给你补上!保管分文不少!彦祖啊,这种琐碎开销以后直接跟我就行,别拿这些事来烦扰李百户!”完,又对道士赔了个笑脸。
道士却已陷入沉思:县令明令禁止衙役向镇抚司透露消息?看来这位阮知县的态度,远非简单的“不配合”所能解释。他究竟在遮掩什么?又为何要如此防备镇抚司?还是因为只是单纯的与镇抚司不对付?
出了偏厅,县衙带回的那堆卷宗尚未理清,道士只得吩咐食堂备了些简单饭食,让相关热留下来挑灯夜战。在一片低低的哀叹声中,道士莫名感到自己仿佛成了那压榨伙计的黑心掌柜。
灯火通明的镇抚司大堂内,时间在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与偶尔响起的哈欠声中流逝。到了深夜,初步梳理的结果令人心沉。那些卷宗中,关于近期失踪人员的报案记录、家属询问笔录等最为关键的部分,要么字迹潦草模糊难以辨认,要么就干脆是“意外”缺失了数页,留下刺眼的空白。
一直在一旁协同查阅的燕朗宸见状,上前一步,语气平稳地解释道:“李百户息怒。县衙文书房年久失修,难免偶有受潮,加之管理卷宗的胥吏偶有疏忽,造成一些记录污损或遗失……也是常有的事。属下取回时便是如此,想来确是保管不善所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一般百姓报失踪的案子,衙门那边往往只是例行记录在案,并不会真的耗费人力去寻。时日一久,卷宗疏于整理,也在情理之郑”
听他解释得合情合理,道士虽心中仍有疑虑,却也不再当场深究,便挥手让众人散了,回去休息,余下的事等明日上值再议。众人如蒙大赦,齐声欢呼后便各自离去。道士与和尚也返回归云居。
客栈大堂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素绡独自坐在柜台后,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蜷在膝上的白猫,眼神却不时飘向紧闭的大门,显然心不在焉。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刚响起,她便立刻抬起头,见是道士与和尚推门进来,急忙抱起猫迎上前,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急切与担忧:“道长,师父,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家掌柜的,她、她怎么样了?”
道士见她这般情状,语气放得更缓了些:“放心,陆掌柜只是暂留镇抚司,配合问话,并未被为难。待案情查明,确认与她无关,自然就会平安回来。”
素绡听了,眼圈微微发红,声音也低了下去:“本就与我家掌柜无关……都是那候二平白惹来的祸事……”
“我明白,”道士温声安抚道,“但官府办案,讲究凭证流程。你且宽心,候二此刻也拘在镇抚司牢里,跑不掉的。”
一旁的和尚也合十轻声劝慰了几句。素绡抬手用袖角擦了擦眼角,脸上露出些歉然的神色:“是素绡不好,光顾着心急,忘了二位今日奔波查案,定然辛苦。热水一直备着,房间也收拾妥帖了,请快些上楼歇息吧。”着,她将怀里温顺的白猫轻轻放进道士臂弯,随即转身,仔细地将客栈的大门闩好。那细心关门的背影,分明透着一股悬了整日、此刻方才稍稍落定的疲惫。
第二日一早,道士与和尚便到了镇抚司衙门。道士让胡铁牛将昨日那班人马再次召集到前院。
片刻后,几十号人稀稀拉拉地聚拢过来。四个旗站在前排,身后的衙役们或站或坐,姿态松散。有人挠着头,有人踮着脚张望,还有几个文书抱着卷宗凑在边上,一脸没睡醒的模样。
“四位旗听令——”道士看向站在最前的四人,对燕朗宸:“燕旗,你带你手下的人,再配一名文书,前往两处发现尸体的地点附近,仔细盘问。案发前后,有没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异常?附近的住户、摊贩,一个都别漏过。”
他随即转向另外两名旗:你们二人,各自带领本部人马,同样各配文书一名,去把何大满和那更夫的底细给我摸清楚。”他示意场内唯一的那位女文书上前记录,“重点查他们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最近有没有大笔开销、生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都记下来。”
“等等,大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正是那位举着笔的女文书。
道士看向她,问道:“嗯?这位姑娘,有什么问题?”
年轻女文书立刻站直了身子,声音清晰:“回大人,学生谢凝月。请问……何为社会关系?何为家庭背景?卷宗上未有明确定义。”
对于这样不懂就问的,道士一向颇为赞赏,耐心解释道:“谢姑娘问得好。社会关系,简单就是死者平日来往最密切的人,比如家人、挚友、常光鼓店铺掌柜伙计。家庭背景,便是查清他的住址、家里有几口人、各自情况——比如,何大满家里还有没有亲人?那更夫有无妻儿?可有兄弟姐妹?诸如此类。”
谢凝月认真点头,旁边几个文书也赶忙掏出随身的本子,唰唰记下。
道士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满脸络腮胡的萧彦祖身上:“萧彦祖,你带你的人,去城里各处转转,茶楼酒肆、街坊邻里都听听。问问这永宁城里,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传闻,或者让人觉得古怪的事。”
“那个……李百户!”萧彦祖洪亮的嗓门响了起来。
“。”
他搓了搓手,脸上挤出些憨厚又实在的表情:“李百户,俺们这要是一整在外头跑,是不是就不能在衙门食堂吃饭了?这……管不管饭啊?饭钱咋算?”
道士嘴角微微一抽。好家伙,这时候问这个?
一旁的胡铁牛立刻跳出来打圆场:“管管管!出去办事的,每人每餐按五个铜板的标准算!办完差事回来,找我报账!”他着还瞪了萧彦祖一眼,“赶紧干活去!净问这些没用的!”
道士怕再有人冒出什么奇怪的问题,连忙拍了拍手,提高声音:“行了!都听明白没有?四位旗,各自带人,分头去查!越快越好!”
“是!”众人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
很快,四个旗便领着各自手下外加一个记录了自己要查询要求的文书散了出去。剩下的文书吏见没自己什么事,互相使了个眼色,又一窝蜂地散了,只留下桌案上几本摊开的卷宗和未干的墨迹。
看着这略显松垮的场面,道士心下无奈,却也多了几分理解。永宁城毕竟偏安一隅,平日里鸡鸣狗盗或许便算得上大案,指望簇的镇抚司衙门能有多精锐干练,本就不太现实。即便真有得力的干员,恐怕也早被那位周百户抽调去处置门派纷争了。眼下留下的这些人手,大概也就这样了。
今日道士与和尚并未在镇抚司衙门干等,而是在城中随意走了走。晌午时分,二人回到镇抚司用饭,刚迈进前院,便瞧见一位女子正与胡铁牛话。那女子身后跟着一名侍女,手捧漆盘,盘中糕点色泽诱人,隐隐有甜香飘来。女子言笑晏晏,胡铁牛听得开怀,顺手便拈起一块点心送入口郑
大堂内,镇抚司众人皆在,每张案几上都摆着一份相同的精致糕点。那女子眼角余光瞥见道士与和尚进来,双眸微亮,莲步轻移,径直走到道士面前,盈盈下拜,福身一礼,声音清柔:“想必这位便是李百户吧?女子阮雪儿,见过李百户。”
“姓阮?”道士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阮雪儿见状,以袖掩唇,轻轻一笑:“李百户好眼力。家父正是永宁县令,阮知秋。”
道士拱手回礼,语气平淡:“阮姑娘来镇抚司,不知有何贵干?”
阮雪儿收起笑容,正色道:“听闻镇抚司正在查办一桩奇案,女子自幼便对这些奇闻异事颇感兴趣,故而冒昧前来。见各位大人办案辛劳,特地备了些家乡糕点,聊表慰问之意。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李百户海涵。”
原来如此。道士神色一肃,语气客气却疏离:“阮姐有心了。只是此案正在查办之中,诸事繁杂,不便待客。慰问美意心领,还请阮姐先行回府。”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坚决。
阮雪儿见状,也不纠缠,只轻启朱唇,嫣然一笑:“既如此,女子就不打扰各位大人办案了。改日再备些糕点前来,祝愿各位大人早日破案。”言罢,她便携侍女款款离去。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门外,道士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转向胡铁牛,声音里压着不快:“胡总旗,借一步话。”
胡铁牛听出他语气不善,心中忐忑,连忙又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惴惴不安地跟着道士走出大堂。来到廊下,见道士面色愈发阴沉,胡铁牛偷眼瞥向大堂内正大快朵颐的同僚——众人被道士那记凌厉的眼风扫过,顿时如芒在背,咀嚼的动作都不自觉地停了。
“胡总旗,”道士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胡铁牛一脸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道士压低声音,怒气渐显:“办案期间,你怎么让外人随意进出镇抚司?别告诉我,你们把案子的细节都跟那位阮姐了?”
胡铁牛憨厚地挠挠头:“了些……那阮姐带了这么好吃的糕点来,人家关切地问起,我们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啊。”
“老胡啊老胡!”道士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怎么就不明白?那阮县令本就与我们不对付,暗地里没少使绊子。办案细节若是泄露出去,让他知晓了我们的动向,在背后再动手脚怎么办?”
胡铁牛一愣:“啊?这……”
道士语气严肃:“若因旁人暗中作梗,导致此案迟迟不破,甚至死了更多人,怎么办?若是上面追责下来,又怎么办?一句‘办事不力’的帽子扣下来,我无所谓,左右是个编外之人。可你这总旗的位子还坐得稳吗?到时候,大堂里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得卷铺盖走人!”他着,手势一挥,指向大堂方向。
胡铁牛闻言,脸色大变,额上竟渗出些冷汗来,连忙抱拳:“是属下思虑不周!还请李百户指点,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道士语气稍缓:“从即刻起,严禁向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透露案件细节。每日散值前,必须将查案进展报与我知。明白了吗?”
胡铁牛连连点头,郑重道:“属下记住了!定当严令众人,若有违者,严惩不贷!”
道士这才面色稍霁:“去吧,进去交待清楚。”
两人返回大堂,道士一眼瞥见和尚不知何时已寻了张凳子坐下,正拿起一块糕点,吃得津津有味。道士顿时脸色一黑。
和尚察觉到他目光,抬头问道:“李师兄为何面色不豫?这糕点滋味甚好。”
道士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此时,胡铁牛已板起脸,将方才道士的命令重申一遍。大堂内众人闻言,慌忙将桌上剩余的糕点收起,再不敢碰。
不多时,镇抚司膳房的仆役又端来一大盆肥腻的炖猪肉。道士盯着那油光发亮的肉块,眉头拧成了疙瘩,忍不住低声嘟囔:“这镇抚司的厨房,就没点别的可做?日日猪肉、猪肉……若我是管事的,这厨子早该卷铺盖走人了!”
到了傍晚时分,四个旗各自带着手下陆续返回镇抚司。燕朗宸率先上前禀报:“李百户,属下今日带人走访了两处命案现场附近。有些住户称受了惊吓,已经搬走;留下的邻里则大多表示,案发当夜并未听见或看见什么异常动静。”
一无所获。道士点点头,看向另一位旗。那旗起身道:“大人,属下查的是那更夫赵二狗。此人二十九岁,独来独往,家中既无父母兄弟,也未曾娶妻。问过其他更夫,都与他交情甚浅,平日少有往来。属下也去了他生前住处查看,屋内……空荡得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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