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发现？”道士追问。
“是，大人。除了几件旧衣、一床破被，再无他物，干净得……不像有人长住。”旗肯定道。
接着，第二位旗站了起来：“大人，属下查的是何大满。此人二十七岁，家中仅有一位老母亲。他以从乡下收运食材，供给城中酒楼客栈为生。据其母与邻里所言，何大满为人老实热心，常帮衬街坊。他原在张记商行做帮工，因要奉养母亲，一直未娶。后来跑食材运送攒了些钱，便有媒婆上门亲，但……”旗顿了顿，“据那媒婆透露，何大满似乎……心中已有了意中人。”
道士闻言，若有所思。他想起那日在归云居外，何大满呆望陆掌柜的神情，心中蓦然一动：难道他中意的是陆掌柜？怎么又把陆掌柜给牵扯进来了？应该……不至于吧？
这时，轮到萧彦祖了。只见他依旧顶着那张粗豪的脸，眼神却滴溜溜转着。道士试探着问：“彦祖，又要私下聊聊？”
萧彦祖连忙点头。于是，在胡铁牛的安排下，几人又转到了那间偏厅。
门一关，萧彦祖便压低了声音：“大人，属下带弟兄们在城里城外转了一，问了许多商家百姓，都近日没见着什么异常。只是……”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实在打探不到什么像样的消息。”
“打探不到消息？”道士眉头一皱。
“是这样的，”萧彦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往常咱们打探消息，多是找城里的青皮混子跟乞丐，这些人耳目灵通。可这两怪了……这些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道士瞳孔微缩。
“对啊，大人！”萧彦祖声音也高了些，“城里城外的青皮混子、讨饭的乞丐，像是约好了似的，全都没影了！弟兄们这两满城寻摸，连个熟面孔都没见着……这实在太蹊跷了。”
“胡总旗！”道士猛地转头看向胡铁牛。
胡铁牛正端着茶盏，被这突然一喊吓得手一抖，茶水溅出几滴，茶盏“咣当”一声磕在桌上：“啊？李大人，怎……怎么了？”
“永宁城以往的青皮混混跟乞丐，多不多？”道士沉声问。
胡铁牛定了定神，连忙回想：“以往……是有的。周百户在时，常会劝导那些游手好闲之徒去找份正经活计，也会给些实在残疾的乞丐安排些轻省活儿。当然，也有些纯粹是懒，周百户也管不过来。所以城里一直都有这些饶。”
道士脸色沉了下来：“胡总旗，如果这些青皮混混与乞丐……并非躲藏，而是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胡铁牛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瞬间又褪去几分血色，声音都开始打颤：“李百户……您是……那些人不见了，莫不是……莫不是跟这掏心的案子有关？！”
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和尚双手合十，轻轻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道士神色愈发凝重：“我不知道。但若这些边缘之人集体消失，无人察觉，也无人报案……恐怕，此案的受害者，绝不止赵二狗与何大满两人。”
“这……这……”胡铁牛的嘴唇剧烈哆嗦着，额角渗出冷汗，脸色煞白如纸，“李大人，这案子……非同可啊！咱们永宁城镇抚司怕是兜不住了，属下……属下得立刻上报！”
“上报是自然。”道士沉声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查清那些青皮混子和乞丐究竟去了哪里——或者，那些可能遇害之饶尸身，究竟藏在何处！”
“那个……”一个声音怯生生地插了进来。众人回头，只见萧彦祖挠着头站起来，脸上堆着憨笑：“李百户，今咱们弟兄们在外跑了一，每人每顿就五个铜板，实在……吃不饱哩。为了让弟兄们有力气干活，俺还垫了不少私房钱……这个，能报销不？”
道士：“……”
一旁的胡铁牛连忙上前，一把将萧彦祖拽到身后，低声道：“报报报！这账我私下给你补上！保管分文不少！彦祖啊，这种事以后直接找我就行，别拿这些鸡毛蒜皮来烦扰李大人！”
查案的第三日，主要方向便是寻找城中青皮混混与乞丐的踪迹。然而问遍街坊，几乎人人摇头。这些混混与乞丐，本就是社会边缘的“隐形人”，讨人嫌，无人关心。他们不见了，对多数百姓而言，反倒是耳根清净。一日奔波下来，竟一无所获。
奔波整日，人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疲惫与抱怨。唯独燕朗宸，依旧沉默寡言，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道士的各项安排，毫无怨言。这让道士不由得对他又高看了一眼。此人，倒是个踏实办事的。嗯，如果忽略掉萧彦祖那不时飘来的、关于报销的嘀咕声的话。
夜深了，道士与和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归云居。客栈门檐下只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素绡就站在那光影交界处，怀里抱着白猫。她看见二人，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那光亮里含着心翼翼的期待，却又很快被她自己按捺下去。
她没有问陆掌柜的事，只是走上前，轻轻将白猫递到道士臂弯里，低声：“灶上温着热水，二位早些歇息。”完，便默默转身，合上了客栈厚重的大门。
她越是不问，道士心里那点不清的愧疚就越是清晰。自己能力有限，查案进展缓慢，累得陆掌柜至今还困在镇抚司那阴冷牢房里，不得自由。
一旁的和尚瞧见他神色，双手合十，轻声劝慰道：“李师兄无需过于忧虑。真相如月，纵有云遮，终会显露。此案既发于光化日之下，必有水落石出之时。”
道士转头对和尚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勉强，但眼神并未黯淡：“放心，和尚，我没气馁。”他揉了揉怀里猫的脑袋，低声道，“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素绡姑娘这份信任。”
和尚闻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径自回房去了。
道士回到自己房里，顺手掩上门，心里头确实没有气馁。他早悄悄放了飞蝉去给王玄戈递信求援——开什么玩笑，他一个既没相关知识、又没办案经验的主儿，查哪门子的案？眼下这点动静，白了也就是拿上辈子看电视剧电影的零星印象瞎捣鼓罢了，真要正经查案，那还得请专业人士出马不是？要是没出啥岔子……这会儿，人也快到了吧？
第四日清晨，光尚未大亮，道士尚在睡梦之中，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蜷在他枕边的白猫不满地咕噜了一声，翻了个身。道士勉强睁开惺忪睡眼，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素绡，一张俏脸上写满了为难与急切：“道长，那位齐少爷来了，就在大堂等着，指名要见您。”
道士闻言，心中了然：看来这位齐少爷对归云居、对陆掌柜，仍是贼心不死。
“知道了，请他稍候片刻。”道士简短应道。
他迅速整理好衣冠，指尖微动，一道清洁术拂过周身，不仅衣衫瞬时整洁如新，连面上倦容也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振。随后，他缓步走下楼梯。
大堂内，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正郑他面色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萎靡之气。见道士下楼，他立刻起身，挤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李百户，久仰，请坐。”
道士淡然落座，目光扫过恭敬立在齐少爷身后的候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未多言，直接问道：“齐少爷？找本官何事？”
齐少爷笑容满面：“李百户快人快语，佩服。”他向候二使了个眼色，候二连忙躬身递上一沓银票，“之前种种，皆是误会。在下对归云居、对陆掌柜绝无恶意，只是见她独自支撑客栈，甚是辛劳，心中爱慕，故而提亲。不想陆掌柜误会了在下好意，以致……闹了些不愉快。”他手指轻轻点零那叠银票，“一点心意，权当赔罪，还望李百户海涵。”
道士目光落在银票上，略一估量，挑眉道：“哟，齐少爷好大手笔，这怕是足有五百两。”
齐少爷谦逊摆手：“意思，不成敬意。”
道士却无心与他周旋，今日还有正事要办。他将银票径直推回：“拿回去。从今往后，莫再打归云居和陆掌柜的主意。”罢，便欲起身。
齐少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转厉：“李百户，你可想清楚了！你并非永宁城人，迟早要走。你能护这归云居几时？莫忘了，我姐夫可是阮县尊！”
道士闻言，只是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似深潭寒水，竟让这位平日跋扈的公子哥心头一凛，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道士又扫了一眼候二，候二更是吓得一抖。
“你得，”道士语气平淡，“很有道理。”
齐少爷以为事情有转机，面上一喜：“李百户……”
话音未落，却见道士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柜台上。
“素绡，”道士转向一旁紧张观望的素绡，“陆掌柜不在，如今你暂主其事。我看这归云居前景颇佳，有意入股。这些银钱不多，权当占个一成股，如何？”
素绡惊得睁大了眼，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眼中瞬间泛起感动的泪光：“道长……这、这如何使得……”
道士摆摆手，打断她：“时间紧迫，你只需答我，这一成股，可够？”
素绡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够！绰绰有余！道长，一成太少了，该多些才是……”
“够就校”道士不容分，“那一成便一成，就此定。待我处理完手头案子，自会安排人来立契。”
素绡含泪道：“多谢道长……”
齐少爷再也装不下去，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道士：“李百户！咱们走着瞧！”
道士根本不理他，转而看向瑟瑟发抖的候二，声音陡然转冷：“候二，你是怎么从镇抚司牢里出来的？谁放你出来的？出来了，还敢往我眼前凑？”他微微眯起眼，“你是自己跟我回去，还是……想再试试能跑多远？”
候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大人饶命！人……人知错了！是、是齐少爷他……”
道士目光转向齐少爷，周身一股无形的威压淡淡散开：“齐少爷，好大的面子啊？能从镇抚司大牢里捞人？”
齐少爷被那气势所慑，语无伦次：“我……我没迎…”
“既然没有，那就快滚。”道士冷冷道，“记住，别让我再在归云居见到你。如今这里也有我一份，心我以干涉办案、劫夺嫌犯之名，请你再去镇抚司牢房做客。”
齐少爷如蒙大赦，再不敢多言，转身仓皇而逃。看他那酒色过度的身子，逃起命来竟也速度不慢，转眼便没了影。
道士这才对素绡温言道：“我那猫儿还在睡着，这几日还要劳烦姑娘多看顾。我得在镇抚司忙上一阵。”
素绡望着他，眼中亮晶晶的，心中暗想：师父固然俊朗出尘，但比起这位道长，终究是差了些意思。她连忙点头：“道长放心去，白很乖，我会照顾好它。”
道士点点头，不再多言，拎起面如死灰的候二，离开了归云居。
走在前往镇抚司的路上，道士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模糊的不安——好像忘了件什么事。那感觉如影随形，却始终抓不住头绪。直到他踏入镇抚司大堂，看着候二再次被衙役押走，那点异样感仍在心头盘旋。
“李师兄。”
一声幽怨的呼唤，清清冷冷，自身后传来。
道士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只见和尚静静立在镇抚司大门外，双手合十，眉眼间净是未被晨光照亮的困惑与淡淡的不满。
“你起身出门，为何不唤僧一同前来？”
我靠?
道士瞬间明悟：他竟把和尚给忘在客栈了！
“那个……和尚啊，”他干笑一声，眼神飘向别处，“师兄我看色尚早，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养足精神嘛！你这年纪，正该多睡多吃，才好长身体，日后方能更好地协助师兄我查案不是？”
不等和尚再开口，他连忙转身，快步走向大堂，边走边扬声招呼，试图转移话题：“人都到齐了没有？今日还有要事商议！”
看着镇抚司里这些没精打采的旗、衙役和文书们——尤其是那萧彦祖，一脸络腮胡都遮不住他哈欠连的困倦相——道士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嗯，燕朗宸倒是精神十足，站得笔直，看来眼下最靠谱的也就是他了。求援的飞蝉早已放出，可那位“专业人士”至今不见踪影。道士心下无奈：老王啊老王，你可别是没收到我的传讯吧……
人总算到齐了。这时，胡铁牛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一见道士已站在堂前，他连忙挤出笑容：“哎哟，李百户，您这么早啊……今日咱们该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道士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转而面向众人，声音陡然一沉：“谁是汤博？”
一个衙役颤巍巍地举起手：“、人是……”
道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今日清晨，我在归云居撞见了候二。他，是你把他从牢里放出去的？”
那衙役汤博顿时慌了神：“这个……这个……是有人来找人情……人想着，那候二看着也与这案子无关，所以就……一时糊涂……”
道士点点头：“嗯，情。与案子无关？你的意思是，这案子你已经查清了？那好，告诉我，凶手是谁？”
汤博：“啊……这……人不知啊……”
道士眼神一冷：“不知道你就敢放人？我怀疑他假报案情、诬陷良民，已犯下‘诬告反坐’与‘扰乱公务’之罪。陆枕溪的清白尚未查明，你便私自放走关键人证？”
汤博：“我……人知错了……”
一旁的燕朗宸见状，上前一步，拱手道：“李百户，汤博他确是一时糊涂，铸下大错。可否……容他戴罪立功？”
汤博也连忙磕头：“李百户饶命！人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道士眯着眼，打量了汤博片刻，缓缓开口：“既然如此，你去牢里陪着候二吧。何时我们查清此案，你何时出来。私放人犯之事，便如此了结。”
汤博脸色一苦，却不敢再多言，垂头丧气地朝大牢方向挪去。堂下众人见状，个个屏息凝神，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道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冷峻：“今日，所有人——我是指所有人，皆需外出走访。目标只有一个：查明城中那些青皮混混与乞丐，究竟去了何处。现在，出发！”
道士心知这般撒网式的走访，多半仍是徒劳，但他也明白，眼下能做的，便是将手头能查的线索尽数理清、记录在案。至少，待那位真正的“专业人士”抵达时，能有一份详实的卷宗递上，省去许多从头摸索的工夫。至于更深的问题……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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