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引着道士与陆望舒还有雨走在前方。这时,空气中又传来了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嚓……嚓嚓……嚓……”,像湿漉漉的破布在粗糙地面上拖行,又像什么东西在黏稠的泥浆中艰难蠕动。道士立刻警觉地朝声音方向望去,心头一沉。四周是开阔的农田,灰黄色的浓雾低垂,能见度极低,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藏身之处。只见几个姿势极其扭曲的人形生物,正从雾气弥漫的田埂间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爬行过来。
待它们靠近了些,那景象才清晰得令人作呕。这些“东西”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长时间浸泡后的死白,肿胀发皱,仿佛在水底沉溺了无数年月。周身湿淋淋的,不断有浑浊的、带着泥腥味的水滴从它们身上淌下,在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反射着微弱光的黏腻水迹。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的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陷的鼻孔和一张不断开合、淌着污水的嘴巴,如同被遗忘在河床深处的腐烂面具。
它们似乎对声音极其敏福雨因恐惧而加重的呼吸声立刻吸引了它们。那几张没有眼睛的脸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随即,原本迟缓的爬行瞬间变成了不顾一切的冲刺,湿滑的肢体拍打着泥水,发出更加急促的“哗啦”声,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怪异姿态猛扑过来。
道士叹了口气,低语道:“终究还是惊动了这些怪物……”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数张黄符如离弦之箭射向冲在最前的几个怪物。符纸触及那些湿漉漉、肿胀的身躯,瞬间爆发出刺眼的橘红色火焰。水火相激,发出剧烈的“噼里啪啦!嗤——!”爆响,蒸腾起大团带着焦臭的白气。怪物在火焰中发出非饶、如同沸水翻滚般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最终被烧成几团蜷缩焦黑的物体,瘫在泥水中不再动弹。
然而,怪物的惨嚎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浓雾中层层荡开,传出去很远。几乎是立刻,更远处、更密集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地呼应起来,如同鬼魅的合唱,并且声音正由远及近,快速向他们的位置合拢!道士感到胸前衣襟里的白猫不安地拱动,发出低低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他脸色一变,急声道:“陆师姐!簇绝不能久留!我们得立刻走!”他看向带路的海,海用力点头,眼中也满是惊惶。众人不敢迟疑,立刻向着清溪镇的方向发足狂奔。道士与陆望舒轮流背负着雨,在湿滑泥泞的田埂和荒路上奔跑了足有数十公里。
众人一路疾奔,脚下的泥土因为地面上无处不在的水滞和黏液而变得异常松软湿滑,每一步都仿佛要陷进去。远处,一个村庄的轮廓在浓得化不开的黄雾中若隐若现,歪斜的屋舍如同巨兽的骸骨,透着一股死寂而扭曲的诡异釜—清水村到了。
道士边跑边紧张地回头张望,神情凝重。胸前的白猫早已弓起身子,毛发倒竖,耳朵紧贴着头皮,喉咙里持续发出压抑的“呜呜”声,仿佛感知到了比身后追兵更迫近、更庞大的危险。
“前面就是清水村了。”趴在陆望舒背上的雨喘息着,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我们从村后绕过去,那里有条路能通到清海村……”
“来不及了!”陆望舒目光如电,猛地刹住脚步,一只手将背上的雨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已握紧了长剑,剑锋直指前方雾气翻涌的村口,声音冷冽,“村子里……全是这些东西!”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哗啦……哗啦……水声,浓雾如黏稠的浆液般翻涌,更多扭曲的身影从中缓缓浮现。它们就像是噩梦最扭曲的具象化——有的浑身肿胀如发酵过度的腐尸,青灰与惨白的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血管;有的脊椎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整个躯体像蛇一般腹部贴地蠕动,脊椎骨节在雾中若隐若现;有的双臂长得可怖,拖曳在泥水中划出黏腻的沟壑,指尖还滴落浑浊的液体;更有甚者头颅凹陷变形,五官溶解成一片模糊的肉瘤,只剩下几个黑洞般的孔隙徒劳地开合。
这些畸形的存在大多以四肢着地,有的甚至仅凭两条浮肿的手臂在地上爬行,每移动一寸就在身后拖出更宽、更黏稠的水痕。它们没有眼睛的面孔在雾气中诡异地晃动,空洞的鼻孔一张一翕,淌水的嘴无声地开合,发出低沉的、如同从腐烂喉管里挤出的嘶嘶声,那声音里饱含着千年积怨,让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粘胶。
最前方的几只怪物猛地加速,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手脚并用地扑向众人!
“准备迎敌!”道士轻声,迅速拔出木剑,“陆师姐,护好雨!海,带她们往村里找掩体!”
“明白!”陆望舒应声,长剑“锵”然出鞘,寒光如练,瞬间将扑向自己的一只怪物斜劈开来。污浊的黑水和腐烂的内脏泼洒一地,但那被斩成两截的怪物残躯,伤口处竟汩汩涌出更多浑浊的液体,仿佛拥有永不枯竭的污秽之源。
更多的怪物正从浓雾的每一个角落涌现——从坍塌的土墙后,从干涸的水沟里,从半掩的、黑洞洞的农舍门洞汁…它们源源不断地爬出,数量急剧增多,湿滑黏腻的身体蠕动着,形成一个不断缩紧的包围圈,将众人死死困在中央。
“李师弟!这样下去不行!”陆望舒挥剑格开另一只巨大的怪物的扑击,剑锋在湿滑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深痕,却未能阻止其再次爬起。
“我知道!”道士咬牙回应,手中木剑灌注真气,向前方横扫,凌厉的剑气瞬间将数个怪物的肢体斩断。趁着这个空隙,海在前方试图引着陆望舒冲向村中一处看似废弃的屋舍寻求掩护,但刚跑出几步,侧面泥水中猛地窜出几只怪物,湿滑冰冷的手臂死死缠住了海的腿脚,将他拖倒在地!
“海!”雨发出惊恐的尖叫,挣扎着想从陆望舒背上下来,却被陆望舒紧紧地按住,“别过去!危险!”
道士见状,眼中怒火升腾,厉喝一声:“缚!”他猛地将手中剩余的所有缚字黄符尽数撒出。符纸落地生根,瞬间化作数条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符文锁链,如同灵蛇般缠绕住近处的怪物。被锁链捆住的怪物发出愤怒的嘶嚎,奋力挣扎,暂时阻住了攻势。然而,后方的怪物如同潮水般涌来,不断冲击着符链形成的屏障,金色的光芒在无数湿滑躯体的挤压冲撞下剧烈闪烁,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但这短暂的阻滞已足够道士冲到海身边,剑光连闪斩断缠缚的肢体,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陆师姐!带他们走!我来断后!”道士挡在众人身前。
“不行!”陆望舒斩钉截铁地拒绝,“要走一起走!”
道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放心!这些怪物只是仗着数量,本身不强!陆师姐,你护好她们先到安全地方,我随后就到!”
陆望舒看着道士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金光渐黯、摇摇欲坠的符链以及后方黄雾中无穷无尽般涌来的怪异身影,只得咬牙点头:“好!你务必快些跟来!”罢,她立刻护着雨和海,转身向村后更高处冲去。
道士没有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真气疯狂催动,左手单掌向,随即对着前方汹涌的怪物群,用尽全身力气向下狠狠一压!
“死!”
随着他一声蕴含道威的厉喝,一只巨大、半透明、散发着庄严金光的掌印凭空凝聚,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被巨掌笼罩的怪物们瞬间被压下,发出比之前凄厉百倍的惨嚎,它们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挤压,皮肤表面“咕嘟咕嘟”冒出无数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气泡,浑浊的污水如同失控的泉涌,从它们的七窍甚至全身毛孔中疯狂喷溅而出!转眼间,被掌印覆盖的怪物便如同被戳破的皮囊,纷纷瘫软在地,化为一滩滩冒着黑泡的、不断蒸腾着秽气的腐臭泥浆,彻底失去了动静。
然而,道士他感到体内真气如同决堤般飞速流逝,瞬间几近枯竭,眼前阵阵发黑。更糟的是,在更远处的浓雾深处,更多、更密集的黑影正蠕动着向这边涌来,那令人窒息的嚎叫声已近在咫尺!
道士不敢再维持巨掌,强行中断,迅速给自己拍上两张回灵符,勉强汲取一丝微薄的灵气,转身朝着陆望舒她们消失的方向全力追去。
身后,是如同海潮般汹涌的嚎叫,以及无数湿滑肢体拍打地面的“哗啦”声,仿佛整个清水村都已彻底沦陷,变成了这些怪物盘踞的恐怖水泽。
道士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和泥泞淹没的径狂奔,终于来到村后一道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河沟旁。前方雾气似乎稍淡,隐约可见一条通往清海村的崎岖路。他奋力跃过河沟,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处陡峭、人力几乎无法攀爬的山岩下方,陆望舒正护着雨和海,焦急地等待着他。
“这边!快上来!”雨指着山岩上方喊道。
“走!”陆望舒一声轻叱,体内真气流转,背着雨纵身跃起,脚尖在嶙峋的岩石上几点借力,矫健地翻上了岩顶。道士也强提最后一口真气,一把抄起海,手脚并用地奋力向上攀跃,终于狼狈地落在了相对安全的岩顶平台。
身后的清水村方向,“哗啦……哗啦……”的水声、泥浆搅动的黏腻声响,以及那无数无眼怪物发出的、混合着怨恨与饥渴的嘶嚎,如同噩梦的背景音,持续不断地传来,在浓雾中回荡、叠加,形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当众人喘息着回头望去时,整个清水村已完全被厚重、翻涌的黄绿色浓雾所吞噬。只能隐约看到无数扭曲的黑影在雾中疯狂地蠕动、攒动,如同沉没于深海的亡灵之城,那些溺毙的怨魂在水中永恒地挣扎、哀嚎,永无休止。
道士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坐在地上,体内真气彻底枯竭,此时必须加速体内真气的恢复。胸前的白猫轻轻跃上他的肩头,伸出温热的舌头,温柔而担忧地舔舐着他冰冷脸颊上的汗水和泥污。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雨瘫坐在地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中蓄满了泪水。
陆望舒站在岩边,长剑拄地,目光凝重地遥望着那片被诅咒的浓雾,轻声道:“这片土地……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诡异与绝望。”
道士一边闭目调息,一边开口:“这些东西……单个确实不算强……但胜在无穷无尽,杀之不绝……而且我刚才发现……那些被我们击杀的怪物……它们留下的污秽……正在重新汇聚、蠕动……必须找到源头……否则,我们估计等不到镇抚司的支援了……迫在眉睫……”
过了一会儿,道士服下陆望舒递来的那粒恢复真气的丹药,气息稍缓后便站起身来:走吧。
海点点头,继续沉默地走在队伍前方。众人又跋涉了数十里,远处终于浮现出清海村的轮廓。就在这时,道士忽然注意到海行走的姿态越发蹒跚——他原本就惨白如纸的肌肤正逐渐褪成灰白色,皮肤下隐约透出诡异的水光,细密的水珠开始从毛孔中渗出,在衣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海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踏出一步都在泥泞中留下一个明显的水渍脚印。道士眉头紧锁:海?你怎么了?
海缓缓转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机械地向前挪动。直到将众人带到距离村外妈祖庙不远处,海才突然停下脚步,颤抖的手指向前方的庙宇比划着。
道士试探性地问道:你是...那里的妈祖庙能保护我们?
海轻轻点头,随后从胸前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帕。道士接过时,发现帕面上绣着精致的蝴蝶飞花图,帕角还绣着一个娟秀的字。奇怪的是,尽管海的手指不断渗出液体,那方绣帕却始终保持着干燥。
海?道士疑惑地唤道。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力量骤然将他拽入幻境。恍惚间,道士看见自己变成了海的模样,站在一位面容模糊却散发着温柔气息的女子面前。那女子微笑着轻抚他的头顶:海呀,别总把自己弄得这么脏,要常清洗干净,将来才会有姑娘喜欢。看,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手帕,记得常用来擦脸,这样才精神。画面中的开心地接过绣帕:谢谢婉娘姐姐!
幻境如泡沫般破碎。道士猛然惊醒,再看现实中的海——他的身体已近乎枯萎,水液正不受控制地从每个毛孔涌出,却在触及那方绣帕时诡异地绕校此时的海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却仍用尽全身气力将道士推向妈祖庙方向,然后如断线木偶般僵立原地。
苍穹之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号角声再度轰鸣:嗡——嗡——嗡——
道士望着海浑白的眼球中渗出殷红的血泪,沉默了一会,他转向陆望舒:走吧,先去庙里避一避。
陆望舒背上的雨抽泣着跳下来,拽住道士的袖子:道士哥哥...求求你救救海...道士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发顶:我救不了他...但至少能让他不再受苦。雨懂事地咬住嘴唇,将呜咽咽回喉咙。
陆望舒上前默默拍抚着雨,然后把她抱在怀中,跟随道士向妈祖庙走去。她余光瞥见道士挺直的背影,虽看不出异常,却莫名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哀伤。四周的景物开始如陈年画轴般剥落、飘散,最终化作细碎的尘埃。而站在原地的海,在目睹众人安全进入庙宇的刹那,终于以诡异的缓慢姿态佝偻下去,皮肤龟裂成蛛网般的纹路,眼眶里尚存的一点水光坠地。他的身形逐渐塌陷成一张裹满盐渍的皮囊,永远地融入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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