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城后,这两日李同尘彻底蔫了下来,压根不愿踏出客栈半步。他整日窝在床榻上,反倒是苏舒抱着白猫满府城撒欢,兴致勃勃地四处玩耍。
李同尘斜倚在床头,手里攥着半块发硬的炊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似的反复复盘着剥皮案的每个细节。窗外蝉鸣聒噪,他却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坤元子的事。细细复盘着这剥皮案的种种细节:那坤元子多年前便察觉到自己寿元将尽,却又无法晋升六境,于是便试图寻觅延寿之法来增添寿命。寻到他自以为是的延寿之法后,便伪装成“老实头”这个身份,接着在鬼市开了一家刻骨轩。恰好屠一刀所卖的妖兽骨,是刻骨轩制作骨制法器的重要材料,所以这“老实头”应该时常去屠一刀那儿进货。至于他进货的时候有没有伪装身份,其实已无关紧要。按照屠一刀账本以及货物架上生火法阵的情况来看,想必这坤元子早就做好了销毁证据的准备。后来,临近五星连珠之时,他便提前杀人,制作所谓的七星定魂灯。由于被坤元子剥皮夺魂的尸体被发现,本来在鬼市发现死人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偏偏有个散修有道侣,而那道侣没有向鬼楼求助,反而向镇抚司求助,这才引来了镇抚司的探查。坤元子见状慌了神,于是越做越错,最终虽未等到五星连珠之日,却在四星连珠的情况下,还试图举行仪式……
等等……他坐了起来,要是那老东西真撑到了五星连珠那……魔会不会能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他盯着窗外的云层,那魔神念一旦降临,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念头……他想起刘子谦的,魔污染能让生灵瞬间腐化成行尸走肉,能让方圆数十里的灵气彻底扭曲。要是五星连珠的星辰之力全部灌进去……那老东西自爆的威力,能不能把那条魔降临的通道炸毁?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不仅仅是类似坤元子这样追求长生的人,而是那隐藏在幕后的魔,或许它的爪牙早已在多个遗迹设下陷阱,坤元子不过是其中最疯狂也最倒霉的一个棋子。
所以……他喃喃自语,这案子真结束了吗?窗外的蝉鸣声忽然大了起来,像是在嘲笑他的杞人忧,又像是在提醒他:那些披着延寿秘法外衣的邪阵,那些被贪婪欲望牵引的修士,或许正蛰伏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只待下一颗诱饵抛出,便会再度现身。
谢昭君来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子,有没有兴趣在我南湖府地界多逛逛?要是发现什么问题,帮忙解决掉也不错啊。
李同尘好奇地歪着头,反问谢昭君:前辈,您该不会没听过我的大名吧?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有麻烦。您就不怕我把您这南湖府也搅得鸡犬不宁?
谢昭君依旧保持着那副和蔼的笑容:自然听过。不过你无需担心,老身与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不同。我更希望你能帮我找出那些被忽视的隐患,并且将其消除。
李同尘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来您这南湖府城之前,整个南湖府我都差不多逛遍了,也就碰到个没什么胆量的妖,而且连只蚂蚁都没踩死。
谢昭君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哦?在哪儿发现的?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李同尘一脸讶异:不是吧?它都没害过人,您还要赶尽杀绝?
谢昭君笑着解释道:你别误会。这样的妖自然是该带回镇抚司来慢慢教导,将来或许能成为维护南湖府治安的一股助力。要是任由它继续在外游荡,难保不会误入歧途。
李同尘耸耸肩:行吧,位置大概在......
谢昭君笑眯眯地告辞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特意叮嘱李同尘:记得赶紧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上来。有了你的第一手资料,我也好尽快结案嘛。
望着谢昭君离去的背影,李同尘喃喃自语道:这位前辈倒是很有责任心啊。
苏舒的快乐指数直接翻倍,刚忙完冰心谷差事的米风风火火冲到她面前:“苏舒!东街新开了家糖画铺子,掌柜能用麦芽糖画好大的凤凰!还有前些日子新开了家胡饼铺子,听那芝麻糖馅儿能拉出三尺长的丝!”
白听到兴奋的:“喵呜——那还等什么呀!咱们赶紧去尝尝!”
两人一猫的扫街队再度集结,终日穿梭于府城的街巷之间。今日尝一口刚出炉的酥油糍粑,明日买一串晶莹的冰糖葫芦,后日又蹲在泥人摊前挑挑拣拣……逍遥快活得不要不要的。
李同尘见白猫这几日过得非常开心,他索性去镇抚司找刘子谦去了。
“李大人?”刘子谦从卷宗堆里抬头,见是李同尘,忙搁下笔起身相迎,“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有要事?”
李同尘摆摆手:“嗨,没啥大事。上回听你这鬼市的鬼楼是散修联媚地盘,那散修联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还有啊,是不是每个府城都标配这么个鬼市?”
刘子谦斟了杯茶,轻轻推到李同尘面前,解释道:原来大人是想了解散修联媚情况。这散修联盟起来也简单——就是一群散修抱团取暖,硬生生凑出来的一个松散组织。它是门派吧,又缺少传承底蕴;它是帮会吧,又没有固定地盘。里面自然全是散修,但也并非所有散修都受其约束。到底,不过是为了互通资源、彼此照应罢了。
他啜了口茶,继续道:至于鬼市......虽然不是每个府城都有,但十有八九都藏着这么一个。京城那处就设在城外荒山上,由联盟派人坐镇。其实散修联盟与我们镇抚司的关系还算不错。日后大人若在何处有所需要,可以去最近的鬼市找主事之人帮忙,想来他们不会推辞。
李同尘皱眉疑惑道:不对啊,当初卢昭明带人要去查案时,怎么会被那雷破山阻拦?看那情形,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刘子谦解释道:雷破山不过是个执事罢了。大人也知道,世间这些修炼者,无论是散修、门派还是世家,对我们镇抚司的观感向来不佳。所以镇抚司与散修联媚合作,只有高层才知道,下面的散修根本不知情。就连我们镇抚司中,级别不够的其实也不清楚,也就是大人您问我,我才直言相告。
李同尘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子谦接着道:散修联盟既无固定地盘,又无稳定资源,全靠经营鬼市赚取收益。况且朝廷也乐得有这么个联盟帮着管理散修,所以对他们许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祸害百姓,就随他们去了。这些散修本就是不安定因素,死多少都无所谓。
李同尘向刘子谦告辞后,刚出镇抚司衙门,就遇到了前来寻他的忘川。
李同尘问道:忘川,有何贵干?
忘川恭敬地行了一礼:李大人,我家楼主为感谢大人为我鬼楼破获此案,特地设下宴席相邀,还备有薄礼。
李同尘闻言,想起方才刘子谦的一番话,便摆摆手道:算了吧。破案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至于送礼,就不必了。你们是散修联媚人,我是镇抚司的人,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忘川面露难色:这......
李同尘正色道:你回去将我的话转告墨楼主,他自然明白。
完,李同尘伸手拍了拍忘川的肩膀,随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客栈去了。
另一边,苏舒总算被逮了回去。收到苏清和传讯而来的看管府城中冰心谷店铺那位冷脸师姐,如老鹰捉鸡一般,动作干脆利落地把苏舒像鸡崽似的拎了起来。苏舒离别时眼泪汪汪的,满心不舍地念叨着舍不得白猫。
李同尘怀里抱着白猫,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站在冷脸师姐旁边的米,一直咬着嘴唇,拼命憋着笑意,那模样一看就知道,苏舒这般被“押送”的场面,她怕是见怪不怪了。
李同尘对她们:“巧了,我也正好在这南湖府待得够久了,是时候挪个地方了。各位,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没有丝毫留恋之意,抱着白猫撒腿就跑。
白猫在李同尘怀里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毛茸茸的脑袋从李同尘臂弯里探出来,冲着苏舒等饶方向看了一眼,声嘀咕道:道士,咱们走了,苏舒会不会孤单啊?
李同尘低头瞥了眼怀里这瞎操心的白猫,没好气地解释道:孤单个屁!咱们去下个地方尝尝没吃过的好吃的,你要是舍不得苏舒,就留着陪她吧。
白猫耳朵突然竖起,琥珀色的大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太阳,去!想去!咱们去吃好吃的!着还伸出爪子在空中虚抓了几下。
李同尘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白猫狗头,笑道:对嘛,苏舒哪有美食重要。心里却暗暗腹诽:这什么劳什子冰心谷,鬼才想来第二次呢!
就这样,这一人一猫终究没去搭乘那飞舟,反倒兴致勃勃地选择了徒步而歇—美其名曰游山玩水,实则暗合了谢昭君的叮嘱:且去这南湖府地界转转,看看还有什么藏头露尾的祸害,正好用李同尘这般的体质引蛇出洞。结果不出所料,没走出多远便在崇山峻岭间迷了路。
好在芥子环里被冰心谷那群吃货扫荡一空的食材储备早已重新补足。这般野外的日子,倒也没让这一人一猫俩饿着肚子。即便栖身荒郊野岭,他们依然能吃得满嘴流油。上辈子从未旅游过的李同尘,这辈子倒是把旅行玩出了新花样。从南湖府城启程,途经湘潭时恰逢热闹集剩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挤满了肩挑竹筐的农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几担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的灯影牛肉丝。
李同尘饶有兴致地买了一包。但见那薄如蝉翼的牛肉片上缀满芝麻与花椒,在阳光下竟透出琥珀般的光泽,仿佛一片片精致的艺术品。他胸前布袋里的白猫立刻竖起耳朵,轻盈地跃上竹筐边缘,碧绿的眼珠子紧盯着那些诱饶肉丝,非要亲自叼走最长的那一根不可。
昭阳城的黄昏最美。他们借宿在一家临江客栈,老板娘端来自家酿的米酒和酸萝卜炒腊肉。窗外沅江的水声伴着吊脚楼的灯火,白猫趴在窗台上,看着江面上往来的乌篷船,尾巴尖随着桨声一晃一晃。
怀化的山路上开满了野杜鹃。李同尘采了把野花编成花环给白猫戴,看着白猫那憨憨的样子李同尘笑了。路过苗寨时,热情的阿婆看到白猫可爱硬塞给他们一包血粑鸭,黑糯米浸着鸭血的香气混着鸭肉的鲜辣,白猫连碗底最后一点汤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李同尘压了些铜钱在碗底抱着白猫偷偷溜了。
最后翻过那座云雾缭绕的苗岭,黔州的山水突然在眼前铺展开来。李同尘站在山垭口深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中飘来酸汤鱼的鲜香。
得,看来南湖府的治安不错,哪怕是迷了路,也没再遇到什么事,想必已经没有什么隐患了吧?
这一路走来,从湘江边的晨雾到黔山的暮色,从街头巷尾的烟火气到深山苗寨的拦门酒,一人一猫的脚印印在青石板上,倒比飞舟快马更真切地丈量着这方土地,让人觉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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