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目光终于聚焦到自己身上,周文渊精神一振,语速都快了几分:“你们想啊,一府镇抚司的主官,至少是六境修为的大人物。到了那个境界,日常修炼靠的是感悟、是机缘,是地灵气与自身功法的契合,灵石对他们来,已经没多大用处了。他们所需的一应资源,都是由镇抚司总部统一拨付的,体系完备,根本犯不上为了一条黑矿的利润去脏自己的手,风险太高了!”
他越越觉得自己有理,掰着手指分析:“所以啊,卷宗里的‘保护伞’,更可能是某地的百户甚至只是个总旗之类的。他们职位不高,胆子却大,利用手中那点权力行个方便,每月收些‘孝敬’,帮黑矿遮掩遮掩动静。这种老鼠屎,哪个大衙门里都难免有几颗,但要整个晋州府镇抚司都成了黑矿的后台?那不可能,代价和收益完全不对等嘛!”
完,他挺了挺胸脯,觉得自己这番分析条理清晰,很有服力。
李同尘和林霁对视一眼,这次倒没有无视他。周文渊这番从利益和风险角度的分析,虽然直接,却也不无道理。
周文渊见气氛缓和,自己的见解似乎被听进去了,心情大好。他清了清嗓子,转而大手一挥,拿出了领头决断的架势:
“得!今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歇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准点出发!”周文渊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下巴微微一抬,又补充道,“对了,先好,李兄,这次由我来当领队,你们一切行动都得听我指挥。”
“为什么?”李同尘顺口问道。
“这还用问?”周文渊腰板一挺,理直气壮,“一应开销花费,我全包了!”
“哎呀!”李同尘立刻换上满脸钦佩,拱手道,“周兄果然急公好义,豪气干云!有周兄这般雄才大略之人领队,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岂有不被连根拔起、曝于光化日之下之理?”
周文渊听得身心舒畅,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还伸出手,颇为“器重”地拍了拍李同尘的肩膀,一副“你很有眼光”的模样。
一旁的林霁看着这两人一个敢吹、一个敢接,入戏极深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别过脸去,重重地翻了个白眼。
第二一大早,众人乘着飞舟抵达晋州府。下了飞舟也顾不上用饭,便直奔府城的镇抚司衙门。凭着李同尘的令牌一路畅通,几人径直来到帘地镇抚使康明远的办公书房。
镇抚使康明远端坐案后,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群年轻人: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寻常道袍,一个眼神里透着股不太机灵的实诚劲儿,一个容貌俊秀更胜女子的年轻和尚,还有个一身利落劲装、武者打扮的女子,她胸前的布袋里还探出个毛茸茸的白色猫头,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康明远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若真如你们所言,黑风岭一带藏有非法灵矿……本官眼下,也无法直接调派手下人马前去查办。”
周文渊一听,那双显得不太聪明的眼睛立刻危险地眯了起来,用睿智的眼神盯着康明远:“康大人这是何意?莫非……大人与那黑矿之间,有什么利益往来?”
康明远被这直愣愣的质问噎了一下,无奈道:“子,话要讲证据。本官已至六境修为,那点灵石于我而言,与路边石子何异?难道我还需靠它豢养私兵不成?”
周文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哦!我明白了!你这老子果然在养私兵?!”
“你……你子可别信口雌黄!我告你诽谤啊!”康明远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周文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既是机阁洞玄先生的弟子,话怎的如此……如此不经思量?证据,懂吗?本官的意思是,倘若黑风岭真如你们所,开采私矿、失踪众多青壮而长久未被察觉,那几乎可以肯定,我镇抚司内部必然有人被牵扯其中,甚至可能身居关键职位。本官若此刻大张旗鼓派人前去,只怕人还未到,风声早已走漏,所有证据都会被抹得一干二净。明白了吗?”
周文渊仍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康明远。李同尘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一步,打断这愈发跑偏的对话:“康大人息怒。既然如此,大人有何想法?”
康明远叹了口气,重新坐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此事棘手之处在于,我们尚不清楚内部被渗透到了何种程度。但日常负责黑风岭一带巡防的队正及其麾下,至今未上报任何异常,这支队伍已绝不可用。甚至不排除,那黑矿本就是镇抚司内部某些败类在暗中经营。既然你们将线索报到了本官这里……”他目光扫过几人,“本官打算向邻近州府的镇抚司借调可靠人手,但这需要时间周旋安排。因此……在援手抵达之前,不知几位可否先行前往查探,设法寻找确凿证据?”
李同尘几人互相看了看。周文渊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哎?有了!不如我们也效仿姚泽师兄,扮作求职的青壮潜伏进去?不定还能找到师兄的下落!”
李同尘皱眉:“此法虽直接,但如何操作?况且女侠和和尚,这身份样貌恐怕不便……”
周文渊带着点“你这都不懂”的鄙夷神色看向李同尘:“李兄!姚泽师兄的卷宗里不是写了现成的法子吗?至于林姑娘和吴师弟,正好在外围策应!我们潜伏进去后,若能找到机会,便设法传出消息;他们则在外接应,待康大人借调的援兵一到,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岂不周全妥当!”
李同尘仍有顾虑:“若是我们进去后,根本无法传出消息呢?比如矿点设有隔绝通讯的阵法,否则姚泽师兄也不至于四个月音讯全无吧?”
周文渊大手一挥,一副“你太怂了”的表情:“李兄,你变了!”
李同尘一愣:“啊?”
周文渊:“做大事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况,唯有进去了方能知晓!在外头猜来猜去有何用?”
康明远点零头,对周文渊这番莽撞却直接的话竟有几分赞同:“周子话虽直白,却也在理。李子,你意下如何?本官可立即传讯给安陕府的镇抚使伊照雪借人。本官与他有些交情,况且……他对你评价颇高。”
李同尘思忖片刻,道:“既然大人已有安排,我等愿往一试。只是康大人,我等若即刻潜入,万一援兵未能及时赶到……”
他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猛地抬头看向康明远:“不对!康大人你好歹也是一府镇抚使!你一个信任的手下都没有?”
康明远被问得一怔,脸上随即浮起一抹尴尬的笑。
“李子,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康明远往后一靠,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你以为我不想用自己人?问题是,在晋州府,我根本分不清谁才算‘自己人’。”
他端起凉透的茶抿了一口。“我调来这儿,满打满算才三年。前任为什么滚蛋?明面上是‘治理不力’,实则是这地方的水太浑——在这里的镇抚使,要么被挤走,要么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接手的,就是个看着光鲜、内里早已盘根错节的烂摊子。”
“知道晋州府什么最多吗?世家。”康明远伸出几根手指,“这些家族,个个根基深厚、枝繁叶茂。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在头顶上的,是青冥派。”他到这儿,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坊间早有戏言:在这儿,太阳从哪边升起看老,但什么事能办、什么人能动,得先看青冥派山门朝哪边。”
他苦笑着摊了摊手:“麻烦就麻烦在这儿。我这镇抚司里头,从看门的到管卷宗的,再到下面带队巡捕的,多多少少都和本地世家或青冥派沾亲带故。关系盘结到什么地步?上次我想查一个当街纵兽伤饶纨绔,命令还没传下去,情的条子就先摆到我桌上了。”
“你,我还敢随便用人吗?”康明远的表情透出几分荒诞,“去年我试着提拔一个看似清白、没有背景的,派他去暗查一桩灵石税目上的纰漏。结果不到十,人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看似井然有序的院落:“你看,他们个个对我恭恭敬敬。可我坐在这书房里,却觉得像坐在一个四面透风的戏台上。我咳嗽一声、批份文书,用不了多久,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康明远转回身,脸上写满无奈的实情:“所以,向安陕府的伊照雪借调人手,是我眼下能想到最可行的办法。虽然慢些,但来的真是‘外人’,和本地这张密密麻麻的网毫无牵扯。只有他们来查,才有可能出其不意。”
他长长叹了口气,自嘲道:“现在可明白了?本官这个镇抚使,听着威风,实则是身陷泥潭,进退两难。”
李同尘闻言一惊:“康大人!那我们现在在您这书房里谈话,岂不……”
康明远摆摆手:“无妨。这间书房内的谈话,本官还是能确保隐秘的。只是你们出去之后,最好先佯装离开,再暗中折返。”
李同尘点零头,却又想到另一处,疑惑道:“还有一事……这晋州府离京城不算太远,怎还会有如此多世家门阀盘踞?我在南方任职时,似乎少见镇抚司的权柄被掣肘至此……”
“李兄,这你就不懂了吧!”周文渊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笑着插话,“靠北方的这些世家门阀与南方的那些修炼世家不同,北方的世家根基大多在读书人身上。正所谓一让道,鸡犬升——家里但凡出一个进士,族中亲友便能借他的官身权势,在地方上立足。那进士本人有无修为不好,但既有了权位,为亲族弄些修炼功法、谋些资源,总不是难事。世家便是这般渐渐成形的。况且……”他故意拖长流子,朝李同尘挑了挑眉,“这帮读书人,最是讲究同乡、同窗、同榜,彼此抱团。李兄,你懂的吧?”
李同尘听得一时无语,只得默默转开了视线。
周文渊见李同尘一时语塞,趁势接过话头,对康明远笑道:“康大人放心,查探的事儿就交给我们。”
康明远也露出笑容,颔首道:“那本官便静候佳音。能否借此机会,在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铁板上撬开一道口子,可就倚仗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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