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尘在石凳上坐下,把白猫从胸前布袋里放出来让它自己玩去。他抬眼看了看钱贵,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老钱啊……不是我你,你你,好不容易从云栖镇调到这京城来,也算是‘高升’了吧?可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零。连个同僚的底细都摸不清,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能干点啥?”
钱贵一听这话,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涨得通红,不满地嚷嚷起来:“你以为我想啊?李大人!我在云栖镇过得好好的,虽是个地方,可高皇帝远,每日里巡巡逻,喝喝酒,吃点野味,不知道多自在!要不是你……你当初在云栖镇搞出那么大动静,连带着我也算‘立功’了,我爹怎么会瞅准这个机会,硬是把我塞到这鬼地方来?美其名曰‘随衙历练,严加看管’,其实就是嫌我在老家给他丢人,弄到眼皮子底下来盯着!”
李同尘恍然,想起刚才在城外似乎提过这茬。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钱贵,脸上露出些许好奇:“老钱啊……还真没看出来。合着你还是个‘官二代’?失敬失敬。令尊是……?”
“官二代个屁!”钱贵更郁闷了,一屁股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没好气地,“我爹就是这京城镇抚司衙门的副千户,叫钱多。”
“钱多?”李同尘一愣,随即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钱贵,钱多……好嘛,这名字取得,真是……朴实无华,寓意深远。”他想象了一下那位素未谋面的钱副千户,给儿子起名“贵”,自己桨多”,这盼着家财丰足的心思,倒是直白得可爱。
钱贵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自己老爹起名的“才华”早已无力吐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忽然从院门外的阴影处传了进来,接上了他们之前的话头:
“那季照微,其父是户部清吏司的一名主事,官阶不高,但家中颇有些资财。她自幼不喜女红,偏爱读书,可惜赋有限,未能考入书院正经求学,反倒养成了对读书人,尤其是对那些颇有才名的书院学子,近乎盲目的仰慕之心。”
李同尘和钱贵同时一惊,霍然转头看向院门方向。他们竟都未察觉有人靠近!
只见院门外,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道身影。她穿着一身寻常的靛青色布裙,未着官服,长发简单绾起,插着一根木簪,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冽如雪的气质。正是洛裁雪。
她缓步走进院子,目光平静地扫过略显局促的钱贵,最后落在李同尘身上。
“此次,她不知被书院中哪位有心人蛊惑,认定你李同尘是构陷忠良、迫害读书饶酷吏鹰犬。‘替行道’、‘为同窗伸冤’的心思一起,便不管不顾,利用职务之便,将你引到了那条‘论道之路’上。”
李同尘站起身,看着突然出现的洛裁雪,惊讶道:“洛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越州那边的事务,不需要你坐镇了么?”
洛裁雪闻言,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总不能,是因为柳无心那亟处传她的八卦,她一怒之下去把人给揍了,结果被洛闲云以“行事冲动、有失体统”为由,暂时罢官留职,调到这京城来“冷静冷静”吧?
她迅速敛去那丝不自然,神色恢复一贯的清冷,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家兄临时有要事,需离开京城一段时日。司内不可无人主事,故令我暂代其职,在此坐镇。”
“家兄?”李同尘一愣。
“家兄便是镇抚司指挥同知,洛闲云。”洛裁雪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这你都不知道?”
李同尘恍然,拖长了音调:“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都姓洛……”他摸了摸下巴,随即把话题转回正事,“对了,洛大人,那季照微的事情,性质相当恶劣啊。身为镇抚司总旗,勾结外人,设计构陷同僚,这算不算背叛?而且如此轻易受人蛊惑,心思不正,能力也有问题。此事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光大义不够,又补充道,“咳咳……也就是我了,皮糙肉厚还有点本事。但凡换一个修为稍弱、经验不足的同僚,被引到那条‘论道之路’上,面对那种车轮战加偷袭的阵仗,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还真不好。”完,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往脸上贴金,摸了摸鼻子,脸上微热。
洛裁雪看着他这副明明在陈述事实、却又忍不住自夸一下的模样,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便收敛了。她点零头:“知道了。此事我已命人彻查。季照微现已被收押,待查明其是否另有隐情、受何人指使后,再行论处。最终如何处置,等家兄回来再定夺。”
李同尘“哦”了一声,想起另一件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那啥……洛同知之前,王指挥使给我留了份‘大礼’?到底啥大礼啊?神神秘秘的。”
洛裁雪瞥了他一眼:“此事,也需等家兄回来,由他亲自与你分。我尚有公务要处理,你这家伙……”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无奈,“今日可是惹出了不的乱子。我还得去收拾残局。呵,现下坊间已有传闻,你李同尘大胜浩然书院弟子后,目中无人,放言‘下英才不过如此’……”
李同尘一听,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这是造谣!赤裸裸的造谣!这是诬陷!是不是那帮输不起的浩然书院扑街仔散布的?打不过就玩阴的是吧!”
洛裁雪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你又不是越州人士,怎地总喜欢用那边的市井俚语?此事我自会留意,设法澄清。你近日便安心在此处住下,莫要再主动生事,静待家兄归来便是。”
她完,不再多言,转身便朝院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记得,安分些,别再惹麻烦。”
看着洛裁雪青色布裙的背影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巷口,李同尘多少有些不高兴,声嘀咕:“什么叫我惹麻烦……明明是麻烦自己长腿来惹我。”他叹了口气,弯腰抱起桌上还在懵懂打哈欠的白猫,rua了rua它毛茸茸的脑袋,“还是你好,吃饱就睡,没这么多破事。”罢,便抱着猫转身回房休息了。
钱贵自然也在这别院住下,美其名曰“方便李大人随时使唤”,实则也是得了上头的吩咐,就近“照看”这位初来乍到就捅了马蜂窝的镇抚使大人。院子很快恢复了宁静,只有秋虫在墙角偶尔鸣叫几声。
第二日清晨,钱贵早早醒来,敲响了李同尘的房门,声音里透着股按捺不住的雀跃:“李大人,起了没?总闷在屋里,人要憋坏的。今日色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见识见识这京城的繁华?”
李同尘拉开门,眯着眼打量他。钱贵脸上那点心思几乎藏不住——哪是怕他憋坏,分明是自己想去街上溜达,又怕独自溜号被闲话,拉上他,便算“陪同上官体察民情”,理由可就正当多了。
钱贵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干笑两声,搓着手道:“那个……这京城确实有不少好去处,风味吃食也是一绝。大人初来乍到,熟悉熟悉环境总是好的。”
李同尘看破不破,其实他自己也想逛逛这座巨城。于是点点头:“等着。”他回屋简单收拾,将同样被吵醒、正用爪子扒拉他衣角表示也想出去的白猫轻轻抱起来,放入胸前特制的柔软布袋里。白猫立刻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走吧。”李同尘拍了拍猫脑袋,对钱贵道。
两人一猫出了别院。京城果然名不虚传,秦淮河穿城而过,河道纵横,舟楫往来。街巷更是挤得满满当当,人流如织,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是浓烈鲜活的市井气息。
他们先从巷口出去,过了一座有些年头的石桥。桥下河水略显浑黄,却有不少乌篷船慢悠悠地摇过,船娘偶尔哼唱几句软糯的江南调。岸边是一排紧挨着的早点铺子,蒸汽氤氲,香味扑鼻。钱贵熟门熟路地领着李同尘在一家店前站定,指着那摞得老高的蒸笼,得意道:“大人,尝尝这个,蟹黄汤包,这可是京城头一份,别处可吃不到这味儿!”
伙计麻利地提来两个碟,汤包皮薄如纸,几乎透明,能看见里面晃荡的汤汁,底下垫着翠绿的松针。钱贵示范着用筷子轻轻提起,先咬破一个口,吮吸里面滚烫鲜美的汤汁。李同尘学着他的样子,一口下去,汤汁滚烫鲜甜,带着浓郁的蟹香,烫得他直吸气,却又舍不得吐掉。
白猫在他怀里闻到香味,急得“我要!我要!”的叫,爪子扒着布袋边缘。李同尘好笑,夹起一个吹凉了,放入它的专属碗里,推到它旁边。猫立刻跳上桌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起来,眼睛眯成缝,一脸陶醉。
钱贵在旁看着直笑:“慢些慢些,没人跟你……跟你们抢。”
继续往前走,便是夫子庙一带。这里文气重些,但也少不了各色吃摊。沿街摆着卖糖芋苗、赤豆元宵的摊子。糖芋苗熬得稠稠的,撒着金黄的桂花,甜香诱人。李同尘要了一碗,舀一勺送入口中,黏糊糊的甜香直往喉咙里钻。白猫又凑过来,李同尘便挑了一块煮得烂熟的芋头,吹凉了喂它。
旁边还有卖梅花糕的,铁模子烤得金黄焦脆,上面嵌着红枣、葡萄干。钱贵买了两块,递一块给李同尘:“趁热吃,凉了就硬了。”又特意对伙计道:“劳驾,再给这猫儿也来一块的,不放太多糖。”伙计笑着应了,很快用油纸包了一块递过来。
李同尘掰开自己那块,米香混着果脯的微酸清甜,确实比北地常吃的粗粮饼子精细顺口得多。白猫则抱着它那块迷你梅花糕,用牙一点点啃,吃得胡须上都沾了碎屑。
走到评事街,烟火气更浓。有挑着担子卖鸭血粉丝汤的,汤头乳白,里面浮着鸭血、鸭肠、粉丝和吸饱汤汁的油豆腐,再撒上一把翠绿的香菜,香气扑鼻。钱贵要了两大碗,又特意让伙计拿个碟,盛了些粉丝和撕碎的鸭血、油豆腐,放在一旁晾着给猫。
周围食客有的端着碗站着吃,有的干脆蹲在台阶上,吃得呼噜作响,自在得很。李同尘捧着大海碗,看着这热闹景象,却总觉得有些隔阂。
这街景,这吃食,这扑面而来的精致生活气息,都透着股他不太熟悉的“讲究”,像戏台上的布景,好看,却似乎不是他能踏实过日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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