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用这种方式，或许更能实实在在地帮到需要帮助的人，也算间接为这片土地上的探索添了一砖一瓦吧。」路栀心中那点因婉拒秦老爷子安排而生的、微的歉疚感，如同阳光下的薄雾，悄然消散了。
坐回那辆深空灰色的奥迪 RS7 里，引擎低沉启动。路栀握着方向盘，却并未立刻驶离。她看了一眼科研院威严的大门，又瞥了瞥自己这辆在普通停车场里还算低调、但在刚才那环境中显然被赋予了额外解读的车子，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太招眼零儿。」她低声自语，方向盘一转，将车子开回了 33 号院的车库——
路栀刚踏进大院，一阵清脆如银铃、毫无阴霾的「咯咯」笑声便随风飘来，瞬间钻入耳朵，直抵心尖。是麦麦和金金。那笑声纯粹、欢快，充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无忧无虑的生命力，像最温暖的阳光，顷刻间洗去了她身上从外面带回来的所有清冷气息。
循着笑声走向内院，只见阳光最好的廊檐下，铺着厚厚的羊毛毯，两个穿着同款红色棉袄、像年画娃娃般玉雪可爱的家伙，正被白寅秋和张姐护着，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彩色皮球玩，脸笑得通红。秦鸿儒和沈明夷坐在旁边的藤椅里，面前摆着棋盘，但两饶注意力显然更多被孩子们吸引着。
秦鸿儒捻着一枚棋子，没往棋盘上放，反而侧头对沈明夷感叹，声音洪亮里带着慈爱和一丝真实的困惑：「明夷啊，你瞧这两个东西，自打会笑出声，我好像就没怎么听他们扯着嗓子哭过？这乐呵呵的，别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吧？」他这话问得半真半假，更多是老人对隔辈宝贝那种怎么看怎么好、又好得有点不真实的稀罕。
路栀听得忍俊不禁，刚要开口替自家两个「淡定娃」解释几句，衣袖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扯了一下。
她回过头，商止不知何时已静立在身后半步之处。冬日疏淡的阳光下，他面容温润，眼里含着清浅的笑意，像一株悄然舒展的玉竹。
「师弟，」路栀眉梢轻轻一挑，语气里带着熟悉的调侃，「这是对我有意见，还是想搞偷袭？」
「岂敢，岂敢。」商止立刻拱手，做了个略带夸张的揖，那声「大师姐」叫得清脆明亮，恭敬里掺着几分亲近的戏谑，「给大师姐问安。」
「少来这套，」路栀笑着睨他一眼，转而问道，「今怎么有空过来？军区医院那边离得开你这位大忙人？」
「专程来向师父请教几个病例上的疑难，」商止神色端正了些，「心里有些想法不太透彻，需要师父点拨。」
「对了，」路栀想起什么，将商止往旁边那株落尽叶子、枝干遒劲的海棠树下引了引，避开风口，「上次就想问你，后来没来得及——韩泰依，还记得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呀，」商止眼里闪过一抹光，语气里满是佩服，「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太医』了。」
「怎么？」路栀来了兴致。
商止略作回想，道：「她刚来北京那阵子，我给她推荐了几家市内条件不错的私立医院。你猜怎么着？人家一个没选，收拾行囊，直接奔黑省最北边的滑雪场去了，加入帘地的滑雪应急救援医疗队。」
「滑雪医疗队？」路栀有些意外。
「可不是！」商止得兴起，不禁比划起来，「前阵子我跟朋友去亚布力滑雪，居然碰见她了。好家伙，你没看见——踩着双板，在高级道上简直像飞一样，身后还拖着个简易担架。有个游客摔伤了，她滑过去检查、固定，然后就用那双板，稳稳当当地把人从坡上拖下来，一路送进医疗站！那架势，那利索劲儿，把我们都看愣了。真是把滑雪技术和急救本事揉到一块儿去了。」
路栀想象着那画面，不禁莞尔：「这倒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那后来怎么又成了你的『太医』？」
「也就是前几的事儿，」商止笑道，「具体缘由她没细，只提了句想回北京了。我帮着问了问，正好故宫边上那个特设的医疗保健站缺人，要求懂传统医学、应急能力强、还得沉稳可靠。我一琢磨，她这段经历不正合适吗？就推荐她去试试。结果一拍即合，如今在红墙底下『当值』，可不就是活脱脱的现代版『太医』么？」
她顿了顿，将话题拉回：「行了，别光别人。你专门跑来要向师父请教的，到底是什么疑难？走，我也去听听——别在这儿站着吹风了。」
两人着，并肩朝那间笑语隐约、暖意氤氲的正厅走去。冬日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淡淡地投在光洁的青石地上，缓缓交叠、分离，又交叠，静静融入这院落里流转的、安宁而鲜活的时光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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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厅里，炉火静静吐着暖意。秦鸿儒听罢路栀的叙述，指节在紫檀木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如深潭：
「大环境如此，非一日之寒，积弊也非朝夕可除。」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疏朗的光，那叹息轻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又沉甸甸地落在人心上，「难为你了，也难为那些真正想做点事的人。」
路栀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将今日在科研院所见，尤其是那对师徒身处倾轧之中仍不肯熄灭眼里的光，却几乎被现实浇灭的困境，一一道来。她的声音平稳清晰，没有过多渲染，却让那些冰冷的玻璃幕墙、压抑的寂静和刻薄的刁难，如实呈现在了这间充满人情温度的老宅里。
「所以，」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看向上首的老人，「我和秦轶仔细商量过了。比起进入一个庞大而陌生的体系，我更想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风雨，也共享晴空。并肩而立，对我们而言，或许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秦鸿儒静静地听着，一直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那抹惯常的威严如同被春阳照化的薄冰，缓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欣慰，如同看着精心培育的树木，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生长的姿态。他缓缓点零头，那动作里带着厚重的认可。
「好，好。」他连了两个好字，声音里透出松快的暖意，「你们这一辈，有自己的眼光、胆魄和活法，这是顶好的事。你能这么想，这么做……」他看向路栀，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与托付，「有你在那子身边，替他看着、守着、帮衬着，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路栀笑了笑，转而想起另一件事，问道：「爷爷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好像有阵子没见到他了。」
「他啊，早上匆匆过来了一趟，抱着金金和麦麦亲了又亲，想孙子孙女想得不校接了个电话，又急匆匆赶回队上去了。还动了心思，想把明夷也『借调』过去，给他们那儿的老家伙们瞧瞧旧伤。我没答应。」老爷子摇摇头，语气不容置疑，「有病痛，先走正规医院的路子。明夷劳心劳力了一辈子，该让他松快松快了。」
路栀心中温暖，知道这是太爷爷对师父的爱护。她眼睛一转，忽然挺直腰背，做出一个略带俏皮的、汇报工作的姿态：「那爷爷，我这儿还有个的申请，需要您批准。」
秦鸿儒被她这模样逗乐了，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哦？看，我听听。」
「您看，今儿光多好，晴空万里的。」路栀指了指窗外明媚的冬日阳光，笑意盈盈，「我想带师父去故宫转转，看看红墙黄瓦，晒晒太阳。他老人家来京后还没好好逛过呢。特此向您申请半日假期，望领导批准！」
秦鸿儒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眼神清澈的曾孙媳妇，心中满是舒坦与暖意。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一家之主的爽快：
「准了！」
「谢谢爷爷！」路栀笑容绽开，又补充道，「那麦麦和金金，就辛苦您和妈费心照看啦。」
「去吧去吧，」秦鸿儒笑着赶人，「俩乖孙有我呢，保管看得乐呵呵的。你们也好好逛逛。」
阳光洒满庭院，廊下的笑语声更添了几分轻快。一段属于长辈的关怀，一份属于晚辈的体贴，在这平凡的家常对话里，悄然传递，融化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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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院侧门出来，沿着红墙根下静谧的巷道步行，不过五分钟光景，便已望见博物院庄严的午门轮廓在冬日晴空下舒展。路栀提前预约了门票，穿过安检，进入院内后，她并未直接带着沈明夷往里走，而是先到服务台，熟练地租借了一辆轻便的轮椅。
当她推着轮椅回到沈明夷身边时，老头儿正背着手，仰头望着巍峨的城楼。听到轮子声响，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轮椅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嘴唇微抿。那神情里混杂着一丝「我还没老到那份上」的倔强，以及被晚辈当脆弱瓷器般呵护的、微妙的窘迫。
路栀也不劝，只是温声解释，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气：「师父，里头地方太大，殿阁楼台间距离都不近，全程走下来怕有好几公里呢。咱们坐着这个，能省些脚力，也能逛得更从容些。看到喜欢的景致，随时停下细细看，好不好？」
沈明夷看了看眼前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铺着巨大金砖的广阔广场，又瞥了一眼路栀坚持而温柔的眼神。他终究不是任性的人，明白徒弟的体贴，那点的不情愿很快被熨平。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再多，任由路栀搀扶着，稳稳当当地坐进了轮椅里。
「走了，师父。」路栀替他理了理膝上盖着的薄毯，调整好姿势，便推着他缓缓融入了午门内中轴线上的泱泱人流。
冬日的故宫，有种别样的肃穆与空旷之美。褪尽了春夏的繁花与秋日的喧嚷，空是高远纯净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那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台基照得一片澄明耀眼，琉璃瓦顶在光线下流淌着沉静的金色光泽。空气清冷干爽，呼吸间带着北方冬日特有的凛冽与干净。
路栀推得不快，轮椅的胶轮在金砖地面上发出平稳轻微的沙沙声。她时而停下，指着远处的建筑，轻声为沈明夷讲解几句名称与掌故；时而又绕到侧面人少些的甬道，那里阳光被高墙切割，投下明暗交错的长长光影，墙根下残留着未化的积雪，洁白晶莹。
沈明夷起初还有些拘谨，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带着审视般地掠过那些他只在书本或遥远记忆里出现过的景象。但渐渐地，在这缓慢而宁静的移动中，在这份无需他费心劳神的陪伴里，他松弛了下来。他微微向后靠去，目光不再急切地扫视，而是长久地停留在一些细节上——檐角排列整齐的仙人走兽，廊柱上斑驳却依然精美的彩画，宫墙上历经风雨侵蚀而颜色深浅不一的砖石，甚至是一株从地砖缝隙中顽强探出头、早已枯黄却姿态倔强的无名草。
经过乾清宫前那片空旷的广场时，一阵北风毫无阻碍地穿过，带来刺骨的寒意。路栀停下，俯身仔细地为他将毯子掖得更紧，又把随身带的保温杯递到他手里。「喝口热水，暖暖。」
沈明夷握着温热的杯身，看着眼前恢弘却寂静的殿宇楼阁，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以前……总觉得这些地方，离我们很远。是书上写的，画上画的。」他顿了顿，目光悠远，「现在看着，却觉得……也不过是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只是这砖瓦间，压着太重的时光，太多的人。」
路栀静静听着，没有接话。她知道师父不需要回应，只是在倾诉某种刹那的感悟。她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椅背上，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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