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这座赤道附近的城邦，在货轮靠港的瞬间，便以它特有的高效、秩序和无处不在的电子眼，将陆衍和林溪从海上漂泊的不确定感中，拉入了一个由钢铁、玻璃和数据流构成的精密世界。樟宜港的繁忙超乎想象，集装箱如同积木般被巨型机械精准抓取移动，噪音、海风与柴油气味混合，形成一股充满工业力量的洪流。
他们的“特殊货柜”在贸易公司内线的操作下，悄无声息地脱离主货流，被转运至裕廊工业区一个不起眼但安保严密的私人仓库。仓库地下，是早已准备好的、符合陆衍最高安全标准的“安全屋”——与其是屋子，不如是一个型的、可自持的地下堡垒。
四壁是加厚的复合装甲与信号屏蔽层，独立的空气、水循环和发电系统，多套冗余的加密通讯节点，以及一个配备了尖端分析仪器的实验室。这里，将是他们在新加坡的神经中枢和兵工厂。
“欢迎来到‘锚点’。”前来接应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短发精干、代号“锚链”的女性，她是陆氏集团亚太区安全事务的绝对心腹，也是这个安全屋的负责人。“所有系统已自检完毕，外围监控网络已覆盖半径三公里，与本地部分‘友好’监控数据流建立隶向读取通道。”
陆衍点头，没有寒暄，立刻投入工作：“‘基石’薄片的分析数据同步过来。我们需要在这里建立更精密的激发和读取平台。另外，针对加尔达湖水下网络的可能通讯协议，开始设计干扰和反向渗透方案。‘深蓝’，在这里建立主分析节点，算力优先级调至最高。”
“指令确认。正在建立本地高速计算集群，同步全球数据。” “深蓝”的合成音在宽敞的地下空间响起。
林溪则开始梳理从摩纳哥、马六甲海峡以及“海洋探路者号”传来的所有新情报。她发现，周雨薇在摩纳哥酒店的“创作”似乎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她不再订购专业书籍，而是开始大量购买各种然矿物颜料、植物萃取物，甚至通过特殊渠道弄到了一些受保护的动物毛发和骨骼化石粉末。她的酒店榨显示，她还租赁了一套高级的音频合成与全息投影设备。
“她在做什么？某种……混合了原始巫术、现代科技和神经科学的‘通感艺术’？”林溪感到难以置信，将报告递给陆衍。
陆衍扫了一眼，眉头紧锁：“不管她在做什么，肯定不是正常的艺术创作。‘牧羊人’给她灌输了什么，或者诱导了她什么。我们需要知道她的‘作品’最终形态是什么，这可能是了解‘牧羊人’‘人性可塑性’实验的直接窗口。”
他转向“锚链”：“能设法获取她房间内部非侵入式的传感数据吗？比如，通过供电线路的负载波动分析设备使用情况，或者通过酒店公共i-Fi的流量特征推断信息传输模式？”
“摩纳哥的隐私保护极其严格，常规手段很难。但可以尝试通过一些非常规的物理手段，比如使用定向麦克风捕捉房间内的特定频率声音（如设备风扇、超声波），或者利用酒店玻璃幕墙的轻微振动进行激光窃听。风险很高，但可以尝试。”“锚链”评估道。
“去做，务必心，宁可获取不到信息，也不能暴露。”陆衍批准了这项高风险任务。
接下来的几，“锚点”安全屋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
实验室里，陆衍带领技术组，根据货轮上得到的参数，成功复现并优化了“基石”薄片的激发状态。他们制造了一个能将声波、磁场、特定频谱光照精准协同的“共振腔”。当薄片被激发时，表面不再只是闪现纹路，而是稳定地呈现出一幅极其复杂的、多层叠加的全息星图投影！星图的核心，正是不断旋转的牧羊人徽记，而其外围延伸出的、细如发丝的光线，指向无数个暗淡或明亮的光点，有些光点旁甚至有模糊的数据标签滚动。
“这……这是一张动态的、局部放大的‘牧羊人星图’！”林溪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三维光影，震撼莫名，“看，这个亮点是‘启明’，这些连线……指向我们的安全屋、陆氏总部、甚至我导师的研究所！那些暗淡的点，有些我们能识别，是已知的科技公司或研究机构，更多的完全未知！”
“他们在实时更新！”陆衍盯着星图上一个代表“海洋探路者号”的光点正缓缓移动，位置与最新AIS数据吻合，“‘基石’不仅是个存储设备，还是个低带宽的接收终端！它通过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物理机制（可能是量子纠缠或隐变量），与主星图网络保持同步！”
这意味着，他们手握着一个窥视“牧羊人”监控网络局部动态的窗口！虽然信息量有限，且可能经过筛选，但价值无可估量。
“尝试交互！用我们推导的网络协议，发送试探性查询指令，目标：加尔达湖节点状态。”陆衍下令。
技术组将编码后的指令通过共振腔调制，注入到激发“基石”的复合场郑星图微微波动了一下，代表加尔达湖区域的一个节点亮度增加了些许，旁边浮现出一串快速滚动的状态码：“节点在线。传感器阵列：活动（低频声学、地磁、水化学）。数据吞吐：低。同步状态：良好。最后维护：14前。”
真的可以交互！虽然只是简单的状态查询，但这证明他们初步掌握了与这个神秘网络“对话”的能力！
“记录所有协议细节。尝试发送更复杂的指令，比如：请求过去24时该节点检测到的异常声学事件摘要。”陆衍乘胜追击。
这一次，响应慢了一些，星图波动更明显，最终反馈回一组经过压缩的声学频谱特征图，其中标记出了几个非自然信号的峰值时间。“深蓝”快速分析，确认这些信号与货轮在马六甲海峡检测到的异常声波，以及加尔达湖最初发现的脉冲信号，存在家族相似性。
“他们在用同一套传感网络监控海洋航道和内陆湖泊！”林溪惊呼，“这网络到底有多大？”
“恐怕远超我们想象。”陆衍眼神锐利，“‘锚链’，将我们反向破解的协议特征和星图动态数据，与我们掌握的所有全球异常地质、海洋、空间监测数据（包括一些开源情报和合作机构共享数据）进行交叉比对，寻找模式。我要知道，还有哪些地方可能隐藏着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明白！”
与此同时，针对加尔达湖会面的“武器”研发也在同步进校基于对水下网络协议的理解，技术组开始设计两种装置：一种是“主动干扰器”，可以模拟网络节点信号或发射强噪声，扰乱其数据采集和同步；另一种是“渗透探针”，试图利用协议漏洞，伪装成合法节点，潜入网络窃取数据或注入虚假信息。这两种装置都需要型化、隐蔽化，并能通过水下方式部署。
林溪则负责心理和策略层面的准备。她深入研究“牧羊人”信件中的话术、提供的谜题风格、以及他们对“偏移”、“轨迹”、“选择”等概念的执着，试图构建其领导层或核心AI的可能心理模型和决策逻辑。她起草了多套会面时的对话策略、行为脚本和应急话术，旨在既不过度刺激对方，又能有效扞卫己方立场，并尽可能套取信息。
“他们重规律、重观测、重引导。我们的应对，不能是混沌的对抗，而应该是一种‘有序的不可预测性’。”林溪在策略会议上阐述，“比如，在接受他们某些测试或询问时，给出的答案可以逻辑自洽，但前提假设或价值基础与他们的预期有微妙偏差，迫使他们不断调整模型，从而消耗其认知资源，暴露其逻辑边界。”
这一，当陆衍在实验室测试第二代“渗透探针”原型时，“锚链”带来了关于周雨薇的惊人消息。
“我们的人冒险用激光振动窃听，捕捉到了她房间内的一些声音片段。”“锚链”播放了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
背景里是某种有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设备在工作。间或能听到周雨薇用中文低声呢喃，语调飘忽，时而狂热，时而迷茫：
“……频率要对齐……羊角指引的方向……星辰的泪滴要融入颜料……认知的颜料……画布是湖面，不，是脑沟回……他们在看，一直在看……我也要让他们被看见……”
接着是一段更清晰的、仿佛在朗读或宣告的话，语气变得庄重而诡异：“……以此混合媒介祭坛，献予无面之牧者。愿色彩化为神经脉冲，愿线条编织认知牢笼，愿此像成为窥视之眼，亦成为……反射之镜。”
音频结束，安全屋内一片寂静。
“她在制作一件针对‘牧羊人’的‘艺术品’？”林溪难以置信，“一件试图反过来影响或‘反射’他们的东西？她疯了吗？还是……这才是‘牧羊人’对她‘引导’或‘实验’的真正目的？让她成为一个不受控的、反向的‘变量’？”
陆衍脸色阴沉：“不管她出于什么状态，那件‘作品’一旦完成，可能会引发我们无法预料的后果。必须阻止她完成，或者至少，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他正欲下令采取更积极的干预措施，“深蓝”的警报突然响起。
“检测到异常网络活动！‘基石’星图投影出现剧烈扰动！多个原本暗淡的节点突然高亮，集中在……东南亚区域！包括新加坡本土、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的多个点！有高强度数据流正在向这些节点汇聚！同时，星图接收到一条广播式明文信息，指向‘启明’节点！”
所有人都看向悬浮的星图。果然，星图局部宛如被点燃，数个光点刺目地闪烁。那条信息被“深蓝”提取显示：
“观测到‘钥匙’异常活跃与反向解析。启动区域性‘压力测试’。新加坡，‘锚点’，你们有24时证明自身的‘稳定性’与‘价值’。测试内容：随机。通过，则加尔达湖之约照旧。失败，则星图将此区域标记为‘噪点’，进行清理。”
压力测试！24时！就在新加坡！
“牧羊人”不仅知道他们破解了“基石”，还精准定位了他们在新加坡的藏身之处“锚点”！甚至，要对他们进行一场就地考核！
平静的备战期戛然而止。无形的倒计时，开始在新加坡这座精密城市的上空，无声滴落。
陆衍环视众人，眼神中没有恐慌，只有冰冷的战意。
“看来，加尔达湖的预演，提前到来了。也好，就在他们的‘测试场’里，让他们看看，我们这根‘噪点’，到底有多刺耳。”
狮城的盾，已然竖起；而矛尖，即将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绽出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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