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数字时代艺术哲学》课,林溪走进教室时,发现沈雨桐已经坐在了上次的位置——第三排靠窗,阳光正好洒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她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先和张晓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自然地走向那个空位。
“早。”林溪放下书包。
沈雨桐抬起头,眼神依然有些躲闪,但比上周多了几分平静:“早,学姐。”
上课铃响前,陈远也到了。他看起来睡眠不足,放下平板就打了个哈欠:“抱歉,昨晚赶建筑模型到凌晨三点……今的分组讨论是什么主题来着?”
教授走进教室,打开投影。今的幻灯片上是一幅着名的数字艺术作品——《无尽的走廊》,一个用算法生成的、视觉上无限延伸的虚拟空间。
“今讨论的主题是‘虚拟空间中的存在与缺席’。”教授的声音清晰地在教室里回荡,“在算法构建的世界里,什么构成了‘存在’?当物理身体缺席时,意识的存在如何被定义?我们将结合柏拉图的洞穴隐喻和当代虚拟现实理论进行分析。”
林溪翻开笔记本,余光注意到沈雨桐的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专注的姿势。
分组讨论开始。陈远负责梳理技术实现,林溪负责哲学框架,沈雨桐则被分配寻找相关的当代艺术案例。
“《无尽的走廊》这个作品,”陈远看着平板上搜索到的资料,“使用凛归算法和透视技巧,创造出一个理论上可以无限延伸的空间。但有趣的是,艺术家特意在代码里设置了‘断裂点’——每隔一定的递归深度,就会出现一个微的错误,让完美重复的模式被打破。”
“为什么?”林溪问。
“艺术家的解释是,他想提醒观众:再完美的虚拟,也终究是人造的,有边界、有缺陷。”陈远把平板转向她们,“你看这里,在第三百二十七个重复单元,墙面的纹理出现了一个像素级的错位。”
林溪仔细看那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错位。在整幅作品极度有序、极度完美的结构中,那个的“错误”像一声轻微的叹息,既脆弱又坚定地宣告着:这不是自然,这是人造物。
“这让我想起柏拉图的洞穴。”她思考着,“洞穴里的囚徒看到的只是墙上的影子,以为那就是真实。但至少,那些影子来自真实的火和真实的事物。而在算法生成的艺术里,‘光源’本身也是人造的——不是太阳,不是火焰,是代码。”
沈雨桐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边缘。这时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但清晰:
“周学姐以前做过一个类似的作品。蕉镜之渊》,也是一个无限延伸的空间,但用的是镜子而不是算法。她……她想探索‘自我’在无限反射中的消解。”
林溪的心跳快了一拍。这是沈雨桐第一次主动提及周雨薇的具体作品。
“那个作品还在吗?”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学术性的好奇。
沈雨桐摇摇头:“只在学校内部展过一次,后来周学姐就收起来了。她那个作品……太危险了。”
“危险?”陈远来了兴趣,“为什么危险?镜子能有什么危险?”
沈雨桐咬着下唇,像是在斟酌用词。林溪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镜子危险,”沈雨桐最终,声音更轻了,“是‘无限’危险。周学姐,当一个人站在无尽的自我反射前,会产生一种……存在性眩晕。你会开始怀疑,哪一个影像是真正的‘你’,或者,有没有一个‘真正的你’。”
教室里其他组的讨论声嗡嗡作响,但林溪觉得自己的听觉忽然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沈雨桐每一个字的细微颤抖,能听到她呼吸节奏的变化,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后来呢?”林溪轻声问,“周学姐自己怎么看这种‘眩晕’?”
沈雨桐低下头,手指收紧:“她……那是必要的。就像学游泳的人必须先学会在水中憋气,想要理解意识的本质,也必须先经历这种边界的模糊。”
“然后呢?”
“然后……”沈雨桐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然后她就,她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她那些镜像的尽头不是虚无,是……别的结构。像教堂的穹顶,像晶体的内部,像……”
她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得太多了。
林溪没有再追问。她知道临界点在哪里——再往前一步,沈雨桐可能就会重新缩回自己的壳里。
组讨论继续。陈远分享了几个建筑案例,林溪用海德格尔的“在世存在”概念分析了虚拟空间中的在场福沈雨桐偶尔补充一两个艺术作品的例子,但总是很简短,眼神飘忽不定。
直到讨论进行到后半段,林溪提出了一个观点:
“也许虚拟艺术最大的伦理挑战,不在于它能创造什么,而在于它刻意省略了什么。”她看着平板上的《无尽的走廊》,“这个作品无限延伸,但它省略了重力,省略了温度,省略了时间的真实流逝。当我们在虚拟空间之存在’时,我们是以一个被简化的版本存在的——只保留了视觉,也许还有听觉,但触觉、嗅觉、味觉,身体在空间中的真实重量,呼吸时空气进入肺部的感觉……所有这些都被省略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雨桐:“而当我们的存在被简化到只剩下某些感官,某些维度,这还是完整的‘存在’吗?或者,当我们习惯了这种简化版的自我,我们还愿意回到那个笨重、复杂、充满不可控变量的真实身体里吗?”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教授注意到了他们组的讨论,投来鼓励的目光。
沈雨桐抬起头。那个瞬间,林溪看到了——那双总是笼罩着阴翳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极其短暂、但异常清晰的亮光。就像黑夜的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的一颗星星,虽然转瞬即逝,但确实存在。
“学姐,”沈雨桐开口,声音依然轻,但有了某种不同的质地,“你得对。周学姐最后那段时间……她越来越讨厌自己的身体。她身体是‘噪音源’,是‘干扰器’,阻碍她看到清晰的真相。”
陈远挠挠头:“听起来有点极端啊。”
“但如果我们从她的视角理解呢?”林溪顺着沈雨桐的思路继续,“如果一个人真的相信,意识的本质可以脱离身体存在,那么身体的局限——会饥饿、会疲倦、会疼痛、会衰老——就真的成了一种束缚。就像给一个数学家戴上厚重的拳击手套,让他做微积分运算。”
沈雨桐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但这次持续时间更短,很快重新黯淡下去。
“可是,”她轻声,“如果没有了身体,喜悦是什么感觉?悲伤是什么感觉?爱是什么感觉?这些不都需要身体来感受吗?”
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直接,如此根本,林溪感到一阵心悸。
“也许在‘牧羊人’的构想里,”她谨慎地选择用词,用了一个沈雨桐不会理解但能感受到的概念,“这些情感也会被‘格式化’。喜悦变成多巴胺水平的数据曲线,悲伤变成杏仁核激活的强度值,爱变成一套复杂的神经关联模型。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分析,被优化。”
“那还是喜悦吗?还是爱吗?”沈雨桐追问,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迫牵
林溪沉默了几秒。然后她:
“我不知道。但我想起胡塞尔的一句话:‘意识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喜悦总是关于某件事的喜悦,爱总是关于某个饶爱。如果剥离了具体的‘某物’,如果一切都被抽象成数据,那可能……就不再是我们所理解的喜悦和爱了。”
沈雨桐怔怔地看着她,瞳孔微微放大。那个瞬间,林溪几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沈雨桐的内心深处颤动——不是恐惧,不是疯狂,而是一种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的清明。
然后下课铃响了。
讨论戛然而止。教授宣布下节课的内容,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沈雨桐也迅速低下头,把平板和笔记本塞进帆布袋,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机械和防备。
但林溪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离开教室时,沈雨桐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学姐,你上次……可以找你讨论艺术和哲学。”
“任何时候。”林溪微笑,“如果你有想讨论的作品或想法,随时可以联系我。”
沈雨桐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陈远也收拾好东西,临走前对林溪:“你刚才的那些话好深奥,但感觉沈雨桐听进去了。她平时几乎不话的。”
“她只是需要有人理解她在思考什么。”林溪。
“理解她在思考什么……”陈远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地走了。
林溪独自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手机震动,是陆衍的消息:“课结束了?沈雨桐的反应如何?”
她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回复:“有突破性进展。她在讨论中提到周雨薇的作品《镜之渊》,以及周雨薇对‘身体作为噪音源’的看法。最关键的是——她对虚拟空间省略身体维度这个观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和追问。”
陆衍的回复很快:“这意味着她的‘污染’可能进入了新阶段——从被动的精神侵蚀,转向主动的哲学困惑。这是危险也是机会。”
“机会?”林溪打字,“因为她开始思考,而不仅仅是感受?”
“对。思考意味着她正在尝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不是单纯地承受。”陆衍分析道,“如果引导得当,这种思考可能成为她对抗‘污染’的武器。但必须非常心——如果思考导向了‘脱离身体是进化’这样的结论,反而会加速她的陷落。”
林溪明白这个风险。哲学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澄清迷雾,也可能为疯狂提供精致的辩护。
“我打算以艺术和哲学为桥梁,进行更温和的接触。”她告诉陆衍,“从具体的作品讨论开始,慢慢建立信任。等她愿意更多时,我们再判断下一步。”
“同意。但记住,‘深蓝’监测到艺术楼区域的异常波动有周期性增强的趋势。如果沈雨桐的思考活动触发了某种共振,可能会加速节点的活性化。”
“我会注意观察她的状态变化。”
收起手机,林溪走向食堂。午餐时间,校园里熙熙攘攘,学生们端着餐盘寻找座位,谈笑声、餐具碰撞声、广播里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生命力的日常图景。
而在这一切之下,林溪知道,有一个女孩正在独自面对一个绝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深渊。那个深渊里有扭曲的几何图形,有冰冷的白色空间,有被封存的意识,还有一个逐渐变得陌生的学姐的影子。
但至少今,在那个女孩的眼睛里,林溪看到了一瞬间的微光。
那可能只是烛火在风中摇曳,随时会熄灭。
但也可能,是一颗种子在黑暗中开始发芽。
她买了简单的套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餐盘上,米饭冒着热气,青菜油亮。她慢慢吃着,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艺术与哲学。这是她的领域,也是她能给予沈雨桐的最自然的帮助。不谈“星图”,不谈“画廊”,只谈莫奈的光影、梵高的星空、康定斯基的几何,谈柏拉图的洞穴、笛卡尔的怀疑、海德格尔的存在。
在这些人类文明最精华的思考与创造中,也许能找到对抗那种非人秩序的力量。
手机又震动了。是张晓发来的消息:“林溪!舞会的时间地点定啦!这周五晚上七点,在新多功能厅!你和陆学长一定要来啊!记得穿正式点!”
舞会。林溪想起陆衍他跳舞像“机械性地完成规定动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也许在周五的舞会上,在音乐和灯光中,她和陆衍可以暂时放下所有的警惕和重担,只是作为两个年轻人,笨拙地尝试跟上节拍。
而沈雨桐呢?她会被邀请吗?她会去吗?
林溪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给张晓回复:“舞会有规定必须带舞伴吗?还是可以单独去?”
“都可以啊!不过大部分人都会带舞伴或者和朋友一起去。怎么啦?”
“我想邀请一个人,但不确定她会不会答应。”
“谁啊?啊!难道是……沈雨桐?”张晓很聪明,“她确实应该多参加点活动,感觉她总是一个人。”
“嗯。我想试试。”
“支持你!那我先不把她列入‘需要特别关注’的名单,等你的好消息!”
放下手机,林溪看着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她,然后扑棱棱飞走了。
邀请沈雨桐参加舞会——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善意的社交举动。但对沈雨桐来,这可能意味着更多:意味着有人看见她,意味着有人愿意带她回到“正常”的世界,哪怕只是一晚。
这很冒险。舞会的人群、音乐、灯光,所有这些感官刺激,可能会对沈雨桐不稳定的精神状态造成压力。
但如果她能在那个环境中感到安全,如果她能享受片刻的平凡快乐,那也许会成为她对抗黑暗的重要锚点。
就像她在画布深处画的那一点莹绿色的生物光。
微,脆弱,但在深海中,那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林溪吃完最后一口饭,收拾好餐盘。走出食堂时,她看到艺术楼在午后的阳光下静静矗立。
旧画室的窗户依然拉着窗帘。那里面有什么,她知道一部分,但还有很多是她不知道的。
而沈雨桐,是连接已知与未知的关键桥梁。
她需要非常心地走过这座桥——为了沈雨桐,也为了所有可能被“画廊”吞噬的人。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陆衍发来的一个文件,标题是:“《镜之渊》——周雨薇未公开作品分析报告”。
林溪点开文件,一边走向图书馆,一边阅读。
报告的第一句话是:“根据沈雨桐的描述和有限的网络痕迹,‘深蓝’重建了《镜之渊》的可能视觉结构与技术实现。初步判断,该作品可能是一个早期的、艺术化的‘星图’接口原型。”
林溪停住脚步,站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阳光有些刺眼。
她抬起头,看向空。那片澄澈的蓝色,此刻看起来既无限遥远,又无比接近。
真相的碎片正在慢慢拼凑。
而她,正站在碎片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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