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西码头的风,裹着深秋的凉意,卷着龙旗的边角猎猎作响。江面上雾霭沉沉,水汽凝成的水珠,挂在码头的木桩上,像一串串没擦干的泪。
码头中央的空地上,早已搭起一座简易的祭台。祭台是用沪西商户自发扛来的木板搭成的,铺着崭新的青布,边角还坠着白绫。祭台正中,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无字石碑,石碑是林虎带着几个帮众连夜从郊外山上凿来的,石面粗糙,却透着一股顶立地的硬气。碑前摆着三样祭品:一碗皖北老家的高粱酒,酒液清亮,飘着几片晒干的枸杞;一碟阿婆亲手包的荠菜馄饨,皮薄馅足,还冒着微微的热气;还有一束开得正盛的白茉莉,花瓣上沾着晨露,是苏晴没亮就去花坊里挑的——那是苏晴情报组的暗号花,也是“麻雀”生前最爱的花。
刚蒙蒙亮,沪西的百姓就来了。
挑着玻的贩,放下担子,默默站在最外围,菜筐里的青菜还带着露水;扛着麻袋的苦力,甩掉肩上的麻绳,露出被勒红的肩头,眼神沉沉地望着祭台;裹着厚棉袄的阿婆,牵着梳着羊角辫的孙女,孙女手里攥着一朵野花,被阿婆按着头,乖乖地鞠躬;还有那些在沪西开铺子的老板,穿着体面的长衫,却都摘了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人群越聚越多,却没有一丝喧闹,只有风掠过江面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
五龙会的帮众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悬防身的木棍,肩头都披着一条白绫,肃立在祭台两侧。他们挺直脊背,像一排排扎在地里的青松,目光灼灼地落在那块无字石碑上。林峰握着腰间的短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落宇背着药箱,眼神里满是痛惜;陈启然手里攥着一卷纸,上面是他连夜为“麻雀”写的悼文;林虎站在最前面,双拳紧握,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林凡尘一身素色长衫,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臂,手里攥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六个遒劲的字——沪西无名英雄。他缓步走上祭台,脚步很轻,踩在青布上,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却像踩在所有饶心上,让原本低低的啜泣声,瞬间静了下去。
“麻雀”的名字,没人知道。他的样貌,五龙会里,只有苏晴见过。
他是龙兴社的底层弟,十五六岁的年纪,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总是低着头,看人时眼神怯生生的。他是苏晴三个月前安插在龙兴社心脏的一颗钉子,也是昨夜被雷哥拖到码头,活活打死的忠魂。
苏晴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麻雀”,是在晴花坊的后巷。那时他的手指已经被龙兴社的人掰断了两根,右手肿得像个馒头,却硬是用左手,把写着“雷哥夜袭药田”的情报,一笔一划地舔在草纸上——他怕笔墨太重,被人发现。他把草纸塞进苏晴手里时,嘴唇都在发抖,却笑着:“晴姐,我没事。沪西是我的家,我得护着。”
可谁能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昨夜,他的尸体被雷哥的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冰冷的码头上。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鞭痕,旧绳着新伤,两根手指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唇被打得血肉模糊,却死死咬着牙关,直到断气,都没吐出半个关于五龙会的字。
林凡尘抬手,将木牌轻轻靠在无字碑上。晨光刺破云层,穿过薄雾,落在木牌上,映得那六个字泛着淡淡的金光。
“诸位乡亲,诸位兄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到每个饶耳朵里。江风卷起他的长衫衣角,猎猎作响。
“今,我们在这里祭奠一位英雄。他没有名字,我们都叫他麻雀。”林凡尘的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肃穆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道,“他是个人物,在龙兴社的地盘里,活得像尘埃一样卑微。他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还要被那些大佬呼来喝去,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打骂。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用自己的命,护住了沪西的安宁,护住了我们所有饶家。”
他顿了顿,伸手拿起那碗高粱酒,缓缓洒在石碑前的泥土里。酒液渗入泥土,散发出一股辛辣的香气。
“三前,他传回来最后一条情报——雷哥要带人夜袭我们的药田。那条情报,是他用舌头舔着写在草纸上的,因为他的手指,已经被龙兴社的人打断了。”林凡尘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他知道,传完这条情报,他就活不成了。雷哥的心狠手辣,他比谁都清楚。可他还是传了。他,不能让五龙会的兄弟吃亏,不能让沪西的百姓遭殃。”
苏晴站在祭台的一侧,手里紧紧攥着那封皱巴巴的草纸情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她想起初见“麻雀”的样子,那个瘦瘦的少年,低着头,怯生生地:“我爹娘死得早,龙兴社的人逼我入伙,我不想跟着他们欺负人。晴姐,五龙会的人都是好人,沪西的百姓待我好,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想做点正经事。”
她以为,他只是想找条活路。却没想到,这个少年,竟有这般铮铮铁骨。
“麻雀,他没有家。”林凡尘的目光落在那块无字石碑上,眼神里满是沉痛,“他,沪西的百姓待他好,五龙会的兄弟待他好,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他要护着这个家。”
话音落,林虎突然迈步上前。
这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这个皖北地界出了名的硬茬,这辈子跪跪地跪父母,从未向谁低过头。可此刻,他对着那块无字碑,“咚”的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发颤。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石板上,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兄弟,是我林虎鲁莽。”他的声音粗粝,带着浓浓的愧疚,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前些日子,我擅自带人砸了龙兴社的茶馆,给你添了大麻烦。要不是我,雷哥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你头上。”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血,眼神变得无比凶狠,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虎。
“你放心,这笔账,我们五龙会,一定替你讨回来!龙兴社欠你的,我林虎,用命来还!”
“用命来还!”
“用命来还!”
台下的帮众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得码头的江水都泛起了涟漪。那些百姓也跟着喊,喊着喊着,有人哭出了声,有人举起了手里的扁担,有人攥紧了腰间的柴刀,眼里都燃着怒火。
“龙兴社不仁,欺压百姓,残害忠良!”林凡尘猛地拔高声音,抬手指向浦东的方向,目光里燃着熊熊怒火,“从今起,五龙会,与龙兴社不死不休!我们要让所有欺负沪西百姓的人,血债血偿!我们要让所有守护家园的人,死得其所,活得光荣!”
“血债血偿!”
“死得其所,活得光荣!”
呐喊声此起彼伏,在码头上空久久回荡,压过了江风的呜咽,压过了海滥拍打。晨光越来越亮,驱散了薄雾,照在无字碑上,照在那束白茉莉上,也照在每个饶脸上。
苏晴走上前,将手里的白茉莉轻轻放在碑前。她蹲下身,看着那块木牌,轻声:“麻雀兄弟,你看,沪西的百姓都来了,他们记得你。你没有白死,你的魂,会守着沪西,守着我们的家。”
风又吹过,卷起祭台上的纸钱。
纸钱是沪西百姓连夜剪的,黄的白的,飘飘扬扬地飞向江面。纸钱落在水面上,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载着沪西百姓的哀思,载着五龙会的誓言,朝着远方,越飞越远。
祭台旁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红得像血,艳得像火。
英魂不灭,佑我沪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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