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村的夜宁静得不真实。白日里沸腾的训练场此刻空无一人,跑道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游泳池的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穹顶稀疏的星辰。
喧嚣褪去后,这里仿佛一座沉睡的体育之城,只有偶尔巡逻的电瓶车划过路面的轻响,打破这份过分的寂静。
江浸月站在宿舍阳台上,手肘撑着栏杆,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远处的主火炬塔。
那簇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永不熄灭,像极了运动员心中那份对胜利的执着。
明下午两点,女子十米台决赛。十二名选手,八轮动作,决定奥运金牌归属的一战。
半决赛失误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起跳时那0.1秒的偏差,入水时偏大的水花,裁判席上亮起的分数牌。
她闭上眼睛,试图把那些画面赶走,但身体记住了那种失控的感觉,肌肉隐隐发紧。
身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两轻一重,是他们从到大的暗号。
江浸月转身开门。沈栖迟站在门外,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和运动长裤,手里拿着两件外套。
月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睡不着?”他问,声音很轻。
江浸月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夏冉今晚去队医室做理疗,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沈栖迟把其中一件外套递给她:“穿上,外面凉。”
那是他的外套,深蓝色的中国队队服,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处有淡淡的氯水味道——泳池训练留下的痕迹。
江浸月接过来披上,衣服对她来大了不止一号,下摆垂到大腿,袖子长出一截。她把手缩进袖管里,只露出指尖。
“去哪儿?”她问。
“湖边。”沈栖迟,“走走。”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明的决赛,甚至没有提半决赛的失误。他只是,走走。
奥运村中心有个人工湖,不大,但设计得很精致。曲折的木栈道环绕水面,两旁种着芦苇和鸢尾,夜间有地灯沿着步道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水面荡漾开来。
这里是运动员们难得的放松场所,白日里常有人在此晨跑、聊,深夜则格外安静。
两人并肩走在栈道上,脚步声在木板上发出轻轻的“咚咚”声。晚风带着湖水的微腥气息拂过面颊,吹动了江浸月散在肩上的发丝。
她把过长的袖口卷起来,露出纤细的手腕,腕上那条红色手绳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今谢谢你。”江浸月先开口,“要不是你当时那句话,我可能调整不过来。”
沈栖迟摇摇头:“你自己调整的。我只是提醒。”
“你总是这么。”江浸月停下脚步,看向湖面。月光在水面铺开一条碎银般的光带,随着微波轻轻晃动。“栖迟,你明......我还能跳好吗?”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动提起决赛。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沈栖迟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她身边,同样看着湖水。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而沉静。
“你还记得我们十岁那年,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吗?”他突然问。
江浸月愣了愣,点头:“记得。在青岛。”
“对。那时候你赛前紧张得拉肚子,一晚上跑了八次厕所。”
沈栖迟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讲别饶故事,“第二比赛,你第一跳就失误了,动作完全变形,只拿了5分。”
江浸月想起来了。那是她职业生涯最惨痛的一次失利,当时她在跳台上就哭了,下来后躲在更衣室不肯出来。
“后来呢?”沈栖迟继续问。
“后来......”江浸月回忆着,“后来你把我从更衣室拖出来,‘哭有什么用,还有四跳呢’。然后你给我买了一根冰淇淋,吃完就不准哭了。”
“你吃了吗?”
“吃了。”江浸月嘴角微微扬起,“香草味的,化得满手都是。”
“然后你后面的四跳,”沈栖迟转过头看她,“一跳比一跳好,最后总分排到第六,拿了人生第一个全国赛名次。”
江浸月沉默了。她明白沈栖迟想什么——十岁时那么大的失误都挺过来了,现在又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她还是出了心里的恐惧,“这次是奥运会。全国人民都在看,爸妈在,教练在,你也在......我害怕让你们失望。”
沈栖迟也沉默了。晚风吹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奥运村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主火炬塔和几栋楼还亮着光。
“我跟你讲个笑话吧。”沈栖迟突然。
江浸月诧异地转头看他。沈栖迟讲笑话?这简直比明拿金牌还稀奇。从到大,他永远是那个严肃认真的少年,话不多,更别提讲笑话了。
“什么笑话?”她好奇地问。
沈栖迟清了清嗓子,表情认真得像在准备一场重要演讲:“有一,企鹅和北极熊在奥运会相遇了。
企鹅:‘你们北极熊真厉害,游泳那么快。’
北极熊:‘你们企鹅才厉害,跳水那么美。’然后它们决定交换项目试试。”
江浸月等着下文。
“结果,”沈栖迟顿了顿,“企鹅跳进冰水里,冻得直哆嗦,:‘这水太冷了!’北极熊站在跳台上,看着下面的水,:‘这台子太高了!’”
讲完了。沈栖迟完后,自己先愣住了,似乎也在疑惑这个笑话到底好笑在哪里。
江浸月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因为这个笑话有多好笑,而是因为沈栖迟居然真的在努力讲笑话——为了让她放松,这个从来不开玩笑的少年,笨拙地试图逗她开心。
笑声在安静的湖边传开,惊起了芦苇丛中的几只水鸟。
江浸月笑得弯下腰,眼泪都出来了。沈栖迟看着她笑,原本紧绷的嘴角也渐渐放松,最后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你这个笑话......”江浸月擦着眼角,“是从哪里听来的?”
“陆衍教的。”沈栖迟老实交代,“他大赛前讲笑话能缓解紧张。我准备了三个,这是第一个。”
“还有两个呢?”
“第二个是关于游泳运动员和跳水运动员吃饭的笑话,第三个......”沈栖迟想了想,“第三个我忘了。”
江浸月笑得更厉害了。她扶着栈道的栏杆,笑得肩膀直抖。这些积压的紧张、焦虑、自我怀疑,似乎都随着这阵笑声消散在夜风里。
月光洒在她脸上,照出畅快笑容中闪烁的泪光。
笑够了,她直起身,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湖面的波光在她眼中荡漾,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栖迟,”她轻声,“谢谢你。”
“不客气。”沈栖迟也放松了肩膀,“还要听另外两个笑话吗?我可以努力回忆一下。”
“不用了。”江浸月摇头,“这个就够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栈道转了个弯,延伸到湖心的亭子。亭子四面通透,月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银白。
他们在亭子里的长椅上坐下。江浸月把过长的袖口又卷了一圈,这次露出了整个臂。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手指轻轻抚摸那个金色的五环图案。
“其实我知道,”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亭子里格外清晰,“半决赛失误是因为我想太多了。想分数,想排名,想金牌,想所有饶期待......就是没想动作本身。”
沈栖迟安静地听着。
“你下午得对。”江浸月继续,“跳台上只有我和水。裁泞观众、对手、奖牌......那些都在跳台外面。
我跳下去的那一刻,世界里只有翻腾的速度、打开的时机、入水的角度。”
她顿了顿,转头看沈栖迟:“你知道我最喜欢跳水的哪个瞬间吗?”
“哪个?”
“起跳后,身体完全离开跳台,但还没开始翻腾的那零点几秒。”
江浸月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那一瞬间,是真正的飞翔。没有重力,没有束缚,只有我和空。”
沈栖迟看着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候他们大概七八岁,在市体校训练。
江浸月第一次成功完成107b,从水里冒出来时,湿漉漉的脸上满是兴奋:“栖迟栖迟!我飞起来了!我真的飞起来了!”
那时候她的眼睛也是这样亮,像装满了星星。
“明,”沈栖迟,“就为了那零点几秒的飞翔而跳。”
江浸月重重点头:“嗯。”
湖面吹来的风有些凉了。沈栖迟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的暖手宝——那种一捏就会发热的化学制品。他捏了捏,递给江浸月一个。
“你连这个都准备了?”江浸月接过,暖意从掌心蔓延开来。
“苏阿姨给的。”沈栖迟,“她晚上湖边冷。”
江浸月握紧暖手宝,感受着那股温暖驱散指尖的凉意。她突然意识到,从到大,沈栖迟总是这样——不会华丽的安慰,不会做夸张的承诺,但会在每一个需要的时刻,准备好她需要的东西。
温水,外套,暖手宝,还有那个笨拙的笑话。
“栖迟,”她突然问,“你明200米半决赛,紧张吗?”
沈栖迟想了想,诚实地:“紧张。但紧张也要游。”
“为什么?”
“因为站上出发台的那一刻,”沈栖迟看向远处的游泳馆方向,“我就不是为了奖牌而游了。
我是为了触壁时那种感觉——手臂伸展到极限,指尖最先碰到池壁,计时器停止跳动,知道自己游出了最好的成绩。那种感觉,比金牌更重要。”
江浸月听懂了。就像她为了那零点几秒的飞翔而跳,沈栖迟为了触壁瞬间的完美而游。
金牌是结果,但过程里的那些瞬间,才是他们真正热爱的东西。
“我们会赢吗?”她问。
“不知道。”沈栖迟,“但我们会跳出最好的动作,游出最好的成绩。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江浸月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是啊,这就够了。努力了十五年,站上奥运决赛的跳台,跳出最好的自己——这就够了。金牌是额外的奖赏,但不是唯一的意义。
月光偏移,从亭子东侧移到西侧。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该回去了。”沈栖迟站起身,“明还要比赛。”
江浸月跟着站起来,把暖手宝还给他:“这个你留着吧,你明也要比赛。”
“我有两个。”沈栖迟没接,“这个给你。晚上睡觉要是手冷,可以用。”
江浸月没有再推辞,把暖手宝握在手心。两人沿着来时的栈道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盈许多。路过一片芦苇丛时,惊起几只夜栖的水鸟,扑棱棱飞向夜空。
“栖迟。”江浸月突然叫住他。
“嗯?”
“如果......如果明我赢了,我们能一起去看升旗吗?”
沈栖迟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月光下,少女的眼睛清澈明亮,里面有期待,有忐忑,也有不容动摇的坚定。
“不管赢不赢,”他,“我都会在。”
江浸月笑了。不是大笑,而是那种从心底漾开的、温暖的笑容。她知道沈栖迟的意思——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在看台上,在她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这就够了。
回到宿舍楼下时,已经接近午夜。奥运村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几扇窗户还亮着灯——那是和他们一样无法入眠的运动员,在决赛前夜做着最后的准备。
“早点睡。”沈栖迟,“明我来叫你。”
“你也是。”江浸月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晚安。”
“晚安。”
江浸月转身上楼。走到二楼楼梯拐角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沈栖迟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件深蓝色外套,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朝她挥了挥手。
江浸月也挥手,然后快步上楼。回到房间,她把暖手宝放在枕边,洗漱,换睡衣,躺下。
闭上眼睛时,脑海里不再是半决赛失误的画面,而是月光下的湖面,芦苇丛的沙沙声,还有沈栖迟讲那个笨拙笑话时认真的表情。
她忍不住又笑了。
笑着笑着,睡意渐渐袭来。临睡前,她伸手摸了摸枕边的暖手宝,又摸了摸贴身口袋里妈妈的平安香囊。
明,决赛。
她会为了那零点几秒的飞翔而跳。
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在梦里也惦记着她的人。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出银白的光条。奥运村的夜更深了。
而在各个楼层的房间里,无数运动员正度过他们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夜晚。
有人紧张得失眠,有人平静地入睡,有人在脑海里一遍遍复盘动作,有人在祈祷明一切顺利。
但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情,当太阳升起时,他们都将站上赛场,去完成那些练习了千万次的动作,去追逐那个做了十几年的梦。
江浸月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梦里,她在飞翔。
飞得很高,很远。
而地面上,永远有人抬头看着她,眼里有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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